報道丨79歲“預言家” 向前奔跑， 剩下交由命運

11月7日晚7點，北京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博物館，一位名叫喬治·吉爾德的老人登上演講臺。這是他落地北京28個小時以來的第三場演講，是他為期兩周中國行的忙碌開端。

灰褐色短發(fā)，天藍色襯衣搭配紅色領帶，外套一件藏藍色西裝，講臺上的他，顯得高瘦而筆挺。他是個頗有表現(xiàn)力的演講者，因為不喜用話筒，一天下來，原本高亢的嗓音已經(jīng)變得沙啞。但除此之外，你很難從這位年近80的老人身上讀到明顯的疲憊。他的思維依然靈敏，講到激動時，會張開雙臂，或雙手高舉過頭。

這次活動是為了宣傳他的新書——《后谷歌時代》中國版的發(fā)行，這是他漫長寫作生涯里的第20本書。

對于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說，喬治·吉爾德并不是一個熟悉的名字。不過，想要來幅速寫，借用幾個人盡皆知的坐標即可：他的曾祖父是蒂芙尼珠寶（Tiffany）創(chuàng)始人之子；他父親是美國政商巨鱷大衛(wèi)·洛克菲勒在哈佛大學的室友；他曾在哈佛與導師基辛格同辦雜志；20世紀80年代，他撰寫的《財富與貧困》一書銷量超過百萬冊，被譽為“里根改革圣經(jīng)”；其90年代出版的《后電視時代》一書曾給蘋果公司創(chuàng)始人喬布斯重要啟發(fā)；他也曾被指是鼓吹“電信泡沫”的第一旗手，在7萬億美元泡沫破滅后遭遇千夫所指……

在公開資料上，他的名字前往往會被冠上“未來學家”、“經(jīng)濟學家”。雖然相比以類似頭銜在中國風靡的國外作家——約翰·奈斯比特（著有《大趨勢》）、尤瓦爾·赫拉利（著有《人類簡史》），這位曾在90年代就預言電腦會如手表般便攜的作者尚未擊穿小眾壁壘，但這并不影響攜新預言而來的吉爾德對中國的熱情。

作為消費預言的沃土，這里曾是赫拉利新書全球發(fā)布的首站，這里有財富、資源，更有對未知的焦慮和把控未來的野心。

“我希望我能在這兩周內(nèi)學會‘周小川’的發(fā)音”，在清華的第一場活動中，吉爾德在兩次被熱心學生糾正了“川”字的讀音后，笑著許諾，上一個被他攻克的漢字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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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導師基辛格合辦雜志

預言家，或者未來學家是怎么煉成的？

答案肯定不是從天而降的水晶球。即便真有水晶球，想要讀懂球內(nèi)的氤氳變化，也需要想象力之外的厚實儲備。

儲備可能來自歷史學、經(jīng)濟學、信息學，又或者物理學、生物學……基于不同領域的邏輯交融，精明的駕馭者往往會調(diào)試出一套解讀世界的方式，這種方式會成為連接過去和未來的一把鑰匙。

如果說問題頻出的世界就像是不斷變化的鎖芯，預言家們終其一生都在不斷打磨，期待一把充分自洽的萬能鑰匙的誕生，他們和信徒用這把鑰匙解讀當下，并試圖洞悉未來。

這一過程往往漫長，激情澎湃，又難免落寞孤獨，裹挾著時代的浮躁與個人的悲喜。吉爾德過去的人生便是這一過程的難得注腳。

吉爾德生于紐約一個聲名顯赫的家族，他的曾祖父是蒂芙尼珠寶（Tiffany）創(chuàng)始人之子，而外曾祖父生前是19世紀紐約知名雜志《Century Magazine》的編輯，與美國第26任總統(tǒng)羅斯福是好友。

但吉爾德的人生并不順遂。三歲那年，他就失去了父親。那是殘酷的二戰(zhàn)時期，擔任轟炸機中隊中尉的父親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過程中失聯(lián)。作為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最年輕的會員，其曾是時任主席大衛(wèi)·洛克菲勒在哈佛的室友，后者是在美國享有盛名的洛克菲勒家族的第三代成員。

參軍前，吉爾德的父親曾跟洛克菲勒約定，如果自己在戰(zhàn)爭中遇難，洛克菲勒會幫助監(jiān)督吉爾德的成長。洛克菲勒信守了諾言，在他的安排下，吉爾德先后進入美國頂級高中菲利普斯?？速愄睾凸饘W習。但在哈佛的第一年，吉爾德就因成績太差被責令退學。不過，在海軍陸戰(zhàn)隊短暫停留后，吉爾德得以再度入學，并師從時任哈佛國際關系學教授基辛格。

然而這次，吉爾德依然不打算做個“規(guī)矩”的學生。他把“大部分甚至是全部時間”都用于編寫一本與基辛格一同創(chuàng)立的政治思想雜志《Advance》。從那時起，他的寫作才華開始嶄露。在他的朋友看來，雖然吉爾德為人溫和善良，卻時常以找到打破傳統(tǒng)智慧的路徑為樂。他喜歡書寫那些“常人無法預料的、能給人驚奇感的事物”，那是他創(chuàng)造力的源泉?！坝幸淮危业膶熁粮褚笪覀儗懸黄撐?，討論質(zhì)性與量性軍備競賽的優(yōu)劣，我最終交上去的論文是規(guī)定篇幅的三倍。”

1962年，在拿到政府專業(yè)的學士學位后，吉爾德開始籌備一份新的政論報刊，主要討論共和黨派的思想。他的社論言辭犀利、態(tài)度鮮明，觀點曾多次被《華盛頓郵報》等媒體引用。二十來歲的吉爾德一度將此視為自己政治生涯的起點。

可正是這份被他寄予厚望的報紙在一年后便被迫關停。“時機不對。我們當時剛剛發(fā)表了一篇痛批肯尼迪的文章，而恰恰就在那時，肯尼迪總統(tǒng)遇刺了?！?/p>

在此之后，吉爾德成為自由撰稿人，他曾先后為包括尼克松在內(nèi)的數(shù)位總統(tǒng)候選人撰寫演講稿，“試圖成為影響美國國家政策的大腦”。但到了60年代中期，美國國內(nèi)反戰(zhàn)情緒高昂，尤其是1965年美國轟炸越南后，反戰(zhàn)示威者一度包圍首都，在緊張的政治局面下，吉爾德不得不在次年搬離華盛頓。在哈佛廣場的新公寓里，他的寫作方向不再拘泥于政治，轉(zhuǎn)而以當時的知名作家瓊·迪迪翁為榜樣，后者的作品因“為主流觀眾定義和觀察美國亞文化”而廣受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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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同性戀”、“反福利社會”、“反女性主義”

在20到30歲期間，吉爾德出版了4本書【《失去其頭腦的黨》（1966年）、《性自殺》（1973）、《裸體游牧民族：美國未婚男子》（1974年）、《可見人：美國后種族主義的真實故事》（1978）】，書中的討論涉及廣泛的社會議題，曾引發(fā)激烈的爭議。

其中，《性》《裸》二書曾被美國媒體《連線》概括為“反同性戀”、“反福利社會”以及“反女性主義”。他還公開發(fā)表評論支持時任總統(tǒng)尼克松對“日托”法案的否決，即便這讓他失去了在共和黨重要期刊《里根論壇》的編輯職位。

他的朋友們認為這些主張部分源于他的成長經(jīng)歷。因為早早喪父，曾是音樂老師的母親成為一家之主，她不得不將曾經(jīng)的私人別墅改造為對外出租的單間來招募學生，而孩童時期的吉爾德大多數(shù)時間只能和家里的黑人傭人們待在一起?！拔艺J為女性應該實現(xiàn)他們的人生和事業(yè)目標，我不是反對女性，我只是反對女性拋棄自己在生兒育女方面優(yōu)于男性的能力?！?/p>

六七十年代的美國是“第二波女性主義”浪潮的前沿，吉爾德一系列頗具爭議的言論讓他在女性主義者圈子里“臭名昭著”。雖然年輕的吉爾德并不在乎異見帶來的高壓，他對于爭議往往“處之泰然”，但作為作家，爭議沒能讓他被更多人看到。

轉(zhuǎn)折始于70年代。雖然在30年代，以凱恩斯主義為武器的羅斯福新政曾經(jīng)將美國從大蕭條中解救出來，但歷經(jīng)數(shù)十年，旨在人為擴大需求的凱恩斯主義卻成了美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障礙：赤字和舉債導致了通貨膨脹，政府被迫收縮貨幣，卻又導致利率上升，經(jīng)濟衰退，失業(yè)增加。

經(jīng)濟學界開始尋找凱恩斯主義的替代理論，供給學派便興起于此。不同于執(zhí)政的共和黨主張通過增加稅收以彌補財政虧空，供給學派則提出可以通過減稅刺激經(jīng)濟，為企業(yè)松綁，待蛋糕做大之后，赤字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吉爾德是供給學派的熱烈擁護者。也正是在70年代，他開始由社會學轉(zhuǎn)而進入經(jīng)濟學，希望用經(jīng)濟學的觀點解釋社會學現(xiàn)象。他的第一個課題即是“人為什么會貧窮”，為此他進行了為期兩年的研究。雖然跨學科的研究視角頗為新穎，但其最初的研究成果，于1978年完成的《可見人》，依然銷量慘淡——有說法稱那本書僅售出了578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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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被里根推薦

吉爾德沒有因此而停筆，他孜孜不倦地將研究主題向前推進，沒想到很快便迎來了事業(yè)的第一個高峰。就在3年后，因為《財富與貧困》一書的問世，他不僅從一個供給學派的擁護者躍升為該學派的代表人物，還一舉成為全美最受矚目的暢銷作家。銷量的飛升甚至讓它的出版商都大吃一驚。

在這本于1981年出版的《財富與貧困》里，吉爾德將資本主義的本質(zhì)定義為“先予后取”，將對市場的“饋贈”視為樂觀和信任的基礎，他認為，“高稅收不會重新分配收入，而是重新分配納稅人，他們會涌向避稅天堂和避稅地?！?/p>

相比吉爾德之前那些“反福利社會”、“反女性主義”的言論只會激怒選民，力主“饋贈”的理論很快引起了新上任的、急需拿出經(jīng)濟復興方案的里根政府的關注。

吉爾德和里根在此之前就認識，但“多為信件往來”。那時恰逢里根遭槍擊住院，治療期間里根向朋友推薦了吉爾德的新書。而其中的一位是里根的預算主任大衛(wèi)·斯托克曼，又向內(nèi)閣的15名成員再次推薦該書。

這無疑是種雙贏。因為里根政府的推薦，《財富與貧困》大賣百萬本，吉爾德成為整個80年代最知名的經(jīng)濟學家之一；而他新書的大賣也為里根競選時提出的經(jīng)濟綱領作了理論宣傳，一度被稱作“里根改革圣經(jīng)”。

面對突如其來的巨大成功，吉爾德承認，那時41歲、已是兩個孩子父親的自己多少有些膨脹，“當時我經(jīng)常周游世界分享見解，甚至我在里根面前談論觀點時，他也會拿著本子簌簌地記。”他坐在咖啡桌對面模仿著里根的樣子。

但這種“膨脹”沒有讓他放慢腳步，正如他在成名作中所寫，“風險和不確定性，才是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的本質(zhì)?！痹谡谓?jīng)濟領域獲得巨大殊榮的他做出了一個在外界看來頗為意外的決定——自學物理。

在《財富與貧困》一書中，他曾用一整章探討半導體行業(yè)。在他看來，技術一定是推動世界經(jīng)濟發(fā)展最關鍵的因素，而要洞察未來，他必須從經(jīng)濟學走入充滿硬科學的科技領域，必須足夠深入?！爱敃r量子物理非常盛行，這一學科對我的觸動在于，我們可以改變事物的內(nèi)部結構，而不必局限于外部。”這對吉爾德來說，是探索維度上的推進。雖然也有人認為，那時名利雙收的他經(jīng)得起這般任性跨越。

在接下來的五年里，他不僅聘請了一位老師補習微積分知識，還在加州理工學院師從著名的物理學家卡沃·米德。這種深潛頗有回報。隨著1989年、1990年《微觀世界》和《后電視時代》兩本書的先后出版，90年代，他再度突破政治、社會、經(jīng)濟，成為互聯(lián)網(wǎng)和新經(jīng)濟的倡導者。

對過去的理解，對現(xiàn)在的評論，然后是對未來的解讀，這似乎是吉爾德思維的必達之地。他對未知始終充滿好奇，對自身邏輯體系充分自信，并以其作為連接不同領域的橋梁。

在1990年出版的《后電視時代》一書中，吉爾德就做出了一個著名的推斷：下一個時代的電腦會如手表般便攜，如錢包一般貼身，它可以進行語音識別，可以進行道路導航，可以收發(fā)郵件，推送新聞，或許它不會再有windows的功能，但是它卻有可能為我們打開一扇門，帶我們通向未來。“蘋果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喬布斯讀完后，向他的同事們推薦了我的書?！?/p>

這些被成功驗證的前瞻性讓喬治·吉爾德在美國高科技領域聲名遠播。到1999年，他收費300美元/年的“吉爾德技術報告”每年有超過3萬的訂閱量，而到了1年后，這一數(shù)劇增至11萬；他在福布斯開設的專欄也成為當時技術愛好者的必讀內(nèi)容。

“當時，《華爾街日報》還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詞叫‘吉爾德效應’，指的是我每關注一個企業(yè)或產(chǎn)業(yè)，這個企業(yè)或產(chǎn)業(yè)就會實現(xiàn)快速增長?！痹袌蟮烙涊d，一家公司被吉爾德公開推薦后，在一小時內(nèi)的股票價格漲幅超過了50%，而“這并非個例”。

“牛市非常適合喬治的廣闊視野，”一位美國評論家曾這樣評說他眼中的吉爾德，“多年來，吉爾德一直被視為一個狂熱的先知，在風中大喊大叫。突然間，他得到了大眾的認可。對喬治而言，這不是關于錢，而是他的思想被驗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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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墜入電信災難

但不可回避的是，當預言和錢走得太近，風險便開始暴露。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2000年發(fā)布的《全球經(jīng)濟展望春季報吿》上表達過憂慮，“盡管各地股價大漲的部分原因在于企業(yè)對新技術的使用，但也反映出投資人對企業(yè)獲利前景不切實際的期望。”

雖然后期吉爾德自己在“薦股”時也頗有不安，但他沒能預測到2000年美國股市的大崩盤。在臭名昭著的“黑色星期五”當天，以網(wǎng)絡、通信股為代表的納斯達克指數(shù)狂瀉361.58點（跌幅10%）。

吉爾德被許多人斥為鼓吹“電信泡沫”的第一旗手。他不僅面臨著巨額的財務流失，公司上市計劃的流產(chǎn)，甚至還曾遭遇訂閱投資者的集體訴訟。“先知”一時墜入黑暗。

關于他的評論開始層出不窮，有人拎出他之前的預言，給他蓋上“瘋狂喬治王”的印章；一些人則指責這位新技術“傳教士”經(jīng)常會大大高估技術的短期影響；有評論直指吉爾德往往將真實的商業(yè)現(xiàn)狀視作配角，傾向于相信“建造它，然后未來就會到來”。

對預言家來說，成功意味著一騎絕塵，而失敗則瞬間被劃入瘋狂與荒謬。

吉爾德也曾公開表達對自己在這場“電信災難”中扮演的角色的悔恨?！拔义e誤地估計了這場通信變革的商業(yè)效應，特別是我選擇了一些特定的公司作為先鋒，這些公司確實起到了長矛的作用，而長矛往往會折斷?！彼麍猿终J為，即便是在市場崩潰后，那些他推崇的技術依然被證明是卓有成效的?！半m然從投資方面看，沒能取得預期的收益，但對通信擴容的效果顯著。只是，這并不是那些付費購買‘預言報告’的投資者們樂于聽到的回答。”

他決定回歸初心，重新瞄準預言最為動人的部分——對前沿科技內(nèi)在邏輯的研究和把控。最難熬的那段時間，家人成了他最堅實的后盾，“家庭代表著確定性，能為我去嘗試各種不確定性提供支撐”。

這種堅定與樂觀很大程度上來自他母親的影響，“她是一個思想非常獨立的女性，從來都不會隨波逐流?！蹦谴挝C后，他轉(zhuǎn)赴以色列，開始了對以色列企業(yè)的研究，其間他又陸續(xù)出版了數(shù)本有關前沿技術的觀察成果。

“我一直都是不可預料或者說驚奇想法的信奉者?！彼廊辉诶^續(xù)無邊的思維探索，無一不瞄準最前沿的技術，以及技術會如何塑造和改變未來。他并不擔心自己的理論會被質(zhì)疑、顛覆甚至被驗證是錯誤的，“創(chuàng)新是一種不可預料，或者說意外的存在。如果一切都是按照計劃進行，那就無法催生創(chuàng)造力，也就不可能產(chǎn)生新的知識、新的財富?！敝皇?，面對質(zhì)疑，他同樣會是自身理論最百折不撓的捍衛(wèi)者。

對于預言家吉爾德來說，對不可預料的癡迷和追逐是劍，亦是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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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免費商業(yè)模式“死亡”

???? 20分鐘內(nèi)，吉爾德已經(jīng)三杯咖啡下肚。這是早上9點10分，在來到下榻酒店一層的咖啡廳前，他剛剛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完成了例行晨跑?！耙驗榻裉煊胁稍L，我怕出去跑會迷路。”

5到11英里，這是吉爾德每天的跑步里程。這一習慣始于大學，至今已延續(xù)了近50年。“跑步是我了解一個城市風土人情最有效的方式?！彼谌ミ^的每個城市都有一條最喜歡的路線，大多數(shù)時候，他習慣獨自探險，享受這份孤獨。

相比作家、經(jīng)濟學家，“長跑運動員”是他最驕傲的一個身份。他曾陸續(xù)在70歲年齡組的各項長跑比賽中斬獲十場勝利。一張他奔跑中的比賽照片是他微信朋友圈里唯一的更新。那張照片里，他身穿一件胸前印有“1517”字樣的T恤。

“1517”取自他在2015年與硅谷傳奇投資人彼得·蒂爾等共同創(chuàng)辦的1517基金。該基金的命名源于1517年10月31日，馬丁·路德在教堂大門前張貼《95條論綱》，由此拉開宗教改革的序幕，標志著權利分化的歷史性時刻。在吉爾德看來，政府通過層層斥資，向人們灌輸對大學的固執(zhí)追捧，并以此建立起單一的世界體系。1517基金的成立是為了支持更多體系外的天才創(chuàng)造者。

他的新書《后谷歌時代》同樣聚焦的是“分權”問題。在書里，吉爾德延續(xù)了對前沿技術如何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追尋，并將炮火瞄向了谷歌——“當下這個嶄新且成功的‘世界體系’中的主角?！?/p>

在他看來，“免費”是這一世界體系的關鍵詞。谷歌的商業(yè)模式在于“將所有的內(nèi)容和信息免費提供”，表面上這似乎是在實踐“信息想要得到自由”的互聯(lián)網(wǎng)精神，但實際上，沒有東西是免費的，你支付的恰恰是最稀缺的貨幣——時間，“在‘零邊際成本’經(jīng)濟中，當其他一切都變得豐富時，時間仍然最為稀缺?！睆谋举|(zhì)上，你不能算是谷歌的客戶，而是它的產(chǎn)品。

他覺得這一模式塑造了谷歌當下的輝煌，卻也寫就了其未來的沒落。用戶用自己的注意力換取免費的服務，谷歌得以積累大量的數(sh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被提供給廣告商用以洞察消費者，使得谷歌成為全球數(shù)字廣告寡頭（根據(jù)eMarketer的數(shù)據(jù)，2018年，谷歌的美國在線廣告業(yè)務將盈利399.2億美元，位居全美第一）；但當用戶對安全和隱私的關注越來越強烈時，以谷歌為代表的基于“免費”的商業(yè)模式將會轟然倒地。

某種程度上，他的預言正在部分上演。

就在《后谷歌時代》英文版在美發(fā)行的當周，7月26日，谷歌“免費”模式的同路人臉書（全美在線廣告業(yè)務第二）股價大跌19%，創(chuàng)下史上單只股票單日最大跌幅紀錄，這一切正是源于資本市場和大眾輿論對其商業(yè)模式的質(zhì)疑。

從今年3月開始，臉書陸續(xù)陷入“劍橋數(shù)據(jù)門”和“干涉2016年美國總統(tǒng)大選”等丑聞。9月又傳出黑客竊取數(shù)千萬用戶登錄信息的嚴重安全事故。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質(zhì)疑免費背后的“數(shù)據(jù)濫用”以及“安全隱私”。

吉爾德的“警世危言”再一次踏準了時機，該書一經(jīng)上市，就登上美國亞馬遜新書排行榜第一。這一次，他指明的未來是“區(qū)塊鏈經(jīng)濟”。在他看來，區(qū)塊鏈雖然不像一些人聲稱的那樣可以解決當前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的一切弊端，但它作為一項前沿技術的價值在于，對當下世界面臨的兩個核心問題——貨幣交易及信息安全問題——提出了不錯的解決方案。

吉爾德認為，經(jīng)濟是一個由人類創(chuàng)造力驅(qū)動的信息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依賴于可靠的價值衡量標準，即“金錢”。如果沒有穩(wěn)定的貨幣，經(jīng)濟必定會受到時間和權力的任意擺布。

貨幣應該是一種標尺，而不是可供政客們操縱的魔杖。他覺得加密貨幣的邏輯設定可以解決這一問題。而另一方面，區(qū)塊鏈代表的密算體系中“私鑰由私人持有”的設置則強化了產(chǎn)權和身份，重新分配了權力，以避免在不安全的互聯(lián)網(wǎng)架構里，數(shù)據(jù)、金錢和權力全部向頂端的匯聚。

在他看來，中國會是這一新體系創(chuàng)立和融入的關鍵推手，“因為美元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國際主流貨幣了，沒有興趣再重造一種新的替代貨幣，而中國是有這個動力的?！?/p>

只是，該書在中國的出版并沒有收獲與美國同樣的好時機。區(qū)塊鏈的認知門檻、幣圈帶來的刻板印象以及幣值的持續(xù)狂泄，讓人們出現(xiàn)了極大的認知疲怠與身份割裂。

雖然預言從小眾走向大眾所需要的土壤——蓬勃、危機、泡沫或浮躁——這里始終肥沃，但建立在區(qū)塊鏈概念之上的微觀生態(tài)依然脆弱又迷離。

然而，這或許并不是吉爾德希望他的讀者去關心的，“我們不能只關注表面上的平靜或者波動，而要去深入挖掘內(nèi)在的能夠真正決定世界未來走向的事物。他們可以讓我們透過事情戲劇化的表象，去真正認知世界的運行方式?！?/p>

無論何時，他始終是個充滿自信的預言家。在他看來，這種信心在于對過去數(shù)次技術革命的把握，“要預見未來，關鍵在于了解過去。人類大腦工作的方式，其實就是通過內(nèi)化對過去的記憶，進而展望未來。雖然我有很多想法是頗具爭議的，而且我也并不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但是我可以堅信的是，我有對于未來的遠見，足夠全面，足夠深入?！?/p>

自信只是一方面，驅(qū)動這位79歲的寫作者始終保持眺望姿態(tài)的，或許更多的是他的人生態(tài)度。“我是一個長跑運動員，我知道一直前進的秘訣就是不要停下來，一往直前。”

即便還在為新書做宣傳，他已經(jīng)開始著手下一本書《后硅時代》的寫作?！拔椰F(xiàn)在年紀太大了，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往回看了，所以只能把目光盯住前方，不斷向前。”即便會有各種遺憾，但吉爾德式的人生態(tài)度是：向前奔跑，剩下的交由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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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記者? 陳洋? 實習記者? 潘曉瑾? 圖? 本刊記者? 梁辰

編輯? 孫凌宇 rwzkzx@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