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眼 | 寫多少本書,才能過上體面的生活?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張宇欣 日期: 2018-09-19

作家無法保證持續(xù)、穩(wěn)定的靈感,尤其一流的作家,是國家的文化財富,都無法靠寫作維持基本的體面

聽說現(xiàn)在國內(nèi)頂級文學期刊稿費最高不過千字千元時,我和一同操作此題的同事明萌都很吃驚。而七八年前,這個標準更是低得驚人,最高千字80元。

第一個采訪對象潘向黎很不能:作家無法保證持續(xù)、穩(wěn)定的靈感,尤其一流的作家,是國家的文化財富,都無法靠寫作維持基本的體面,“還一直說是文化強國,在提升文化綜合軟實力,難道我聽錯了嗎?”

7月末稿費稅并入綜合征稅的消息出來后,潘向黎的朋友圈議論紛紛。有人建議她開工作室,這樣稅率最高僅為17%。她同時還是《文匯報》的特約首席編輯,坦然地談起自己向遲子建、王安憶等名家約稿的難堪:她們寫篇文章花費的時間和上一次大師班的課程差不多,所得卻是十幾分之一,寫稿全靠友情驅(qū)動,她得時時維系。

不過之后遇到的更多作家姿態(tài)都很平和。他們的書不暢銷、在圈內(nèi)業(yè)已成名、有固定工作、物質(zhì)需求不高,才能和理想一起活,用表達的愉悅喂飽自己。

徐則臣大學畢業(yè)就成為文學編輯,工作時看稿,私人時間寫稿,持續(xù)21年。他大學開始賺稿費,那筆錢就夠請室友吃兩頓飯的,他從沒指望過當全職作家,自然也不會計算投入回報比:寫一本《耶路撒冷》想結(jié)構(gòu)就用了三年,動筆后又是三年,還有什么體驗?zāi)鼙葘懗鲎髌犯烂睿?/p>

周嘉寧說,她從小學就給上海的學生報紙畫插畫,后來當中學生記者、給新概念投稿、做《鯉》文字總監(jiān),用稿費維持生活是理所當然的事。既然驅(qū)動寫作的不是物質(zhì),那給多少拿多少是最簡單的,無須自擾。

他們算是我這次采訪的作家的代表:不太了解現(xiàn)行的稿費制度讓他們失去了多少,也基本認同,嚴肅的寫作是特殊的精神生產(chǎn),很難獲得廣大的讀者,“國家政策是應(yīng)該區(qū)別對待”。

某種程度上,這個話題在作家圈子里或許有采訪對象沒有向我表露的敏感性。有之前完全靠稿費為生的年輕作家?guī)追剂亢缶芙^了采訪;有成名多年、地位很高、書也暢銷中外的作家斷言,他認識的90%以上的作家都是最貧困的人,寫多少書都不可能買房。他所在的經(jīng)濟大省這些年沒出什么好作家,“有的辛辛苦苦寫了篇,兩三萬塊錢。寫一篇房地產(chǎn)策劃案就是一樣的價格,那你為什么不選擇后者? 這個時候現(xiàn)實很骨感,一定會放棄理想?!?/p>

采訪時,一說到稿費的話題, 不少采訪對象主動回想,“劉紹棠那個時候,一本書買座四合院啊……”

但同一年代也可找到另一面向的故事:陳良廷從1940年代開始從事翻譯工作,到1996年上海市政府把他和其他翻譯家的編制收入上海文史館前,他都住在愚谷邨亭子間,兩間房最多塞了六個人。直到現(xiàn)在,他和同為翻譯家的妻子劉文瀾的房間也不過二十平米左右。采訪那天,我臨走前他突然拍拍那張由縫紉機改造的堆滿書的桌子,對我昂頭一笑:“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過一張自己的桌子,他們都叫我‘亭子間文人’吶!”

那時我感到酸楚。做這個題最大的安慰是,不少作家告訴我,全世界作家都面臨著相同的問題。徐則臣回憶,很多人和他一起在跑道上起跑,大多數(shù)人都跑丟了,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熱愛文學的新鮮血液輸入。這就夠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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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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