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 | 薩拉熱窩沒有槍聲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特約撰稿 鏡子 日期: 2018-09-13

薩拉熱窩好像具有一種歷史無處不在的力量,讓你時刻體會到它生死存亡的悲喜,它保存了很多細節(jié)和證據(jù),可這不朽本身就是不幸的

“像是在亞洲!”

公共汽車剛從塞爾維亞南部的塔拉公園駛?cè)氩ê诰硟?nèi),各式各樣的山就連綿不絕地傾軋過來,有時是平緩的高山草甸,有時則是垂直聳立的懸崖峭壁。天正下雨,窗玻璃上彌漫著一層淺淺的水汽。我望向窗外,看見零零散散的牛羊正在山谷間吃草,一些安在山頭的房屋正搖搖欲墜。和西歐那種悠長、舒緩、講究中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的鄉(xiāng)村完全不同,波黑的山水充滿了一種粗糲、狂野的質(zhì)感,甚至還有一點和生存搏斗的意味。所以在去往首都薩拉熱窩的路上,我相當恍惚:這怎么可能是在歐洲呢?

在很多老派的歐美人眼中,遙遠的巴爾干半島確實就是神秘的東方了。1908年曾游歷過這一地區(qū)的女作家弗蘭西絲·金斯利·哈欽森在聽到“達爾馬提亞”(現(xiàn)位于與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相鄰的克羅地亞)就曾驚呼“那地方簡直就是另一個星球”!她在名為《1908慢行巴爾干》的書里這樣寫道:“名字里透著一股奇怪的魔力!聽著這么遙遠,像是在亞洲!我興奮地想象著旅途上的景象,高山要塞、天然港口、奇形怪狀的建筑還有原始人!”

現(xiàn)在信息發(fā)達、交通便利,不會有人再說想看到“奇形怪狀的建筑還有原始人”這樣的幼稚話,但她卻真切表達出了110年前巴爾干半島在歐洲的邊緣感。當然很快,這種邊緣感就隨著一次刺殺徹底消失了。

1914年6月28日,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加夫里洛·普林西普在薩拉熱窩暗殺了奧地利皇儲斐迪南大公和他的妻子索菲·霍泰克。一個月后,以此次暗殺事件為導火索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此后100年,薩拉熱窩經(jīng)過漫長的南斯拉夫時期和慘烈的波黑戰(zhàn)爭,徹底變成了一座不太輕松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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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上的一條虛線

薩拉熱窩四面環(huán)山,橙黃色的屋頂像傾瀉而下的瀑布,一直從半山腰綿延到山腳。如果乘客沒有特地要求,貝爾格萊德開來的汽車一般會直接穿過城市,到達距離市中心八公里的汽車東站。除了站前有一個簡陋的報刊亭,這里破敗得就像人跡罕至的郊區(qū)。馬路邊的花壇里是干燥的泥土,四周的房屋是灰撲撲的、蘇聯(lián)式的鋼筋混凝土建筑。離線的谷歌地圖顯示,這里屬于波黑塞族共和國——往北100米,地圖上有一條虛線將波黑聯(lián)邦和波黑共和國分割開。我內(nèi)心雀躍,以為馬上要經(jīng)歷穿越鐵絲網(wǎng)一類的刺激運動了,可沒料到當我站在那條虛線上時,那里卻只有普通的馬路、普通的樹。

“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這個國名很容易給人一種錯覺,似乎這個國家是由這兩部分構(gòu)成的。但實際上,“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只是地理概念,真實的波黑被分成了穆克聯(lián)邦和塞族共和國兩個政治實體。前者控制波黑51%的領(lǐng)土,首都為薩拉熱窩,后者控制余下的49%,法定首都是東薩拉熱窩,實際首都則是西北部弗尓巴斯河左岸的巴尼亞盧卡。這是《代頓和平協(xié)議》的結(jié)果——1995年11月21日,時任南聯(lián)盟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tǒng)米洛舍維奇、克羅地亞總統(tǒng)圖季曼、波黑總統(tǒng)伊澤特貝戈維奇在美國俄亥俄州代頓草簽了波黑和平協(xié)議,12月14日,這份協(xié)議在巴黎正式生效。在這之前,波黑經(jīng)歷了二戰(zhàn)結(jié)束后歐洲規(guī)模最大的一場戰(zhàn)爭,薩拉熱窩則經(jīng)歷了一場現(xiàn)代戰(zhàn)爭史上時間最長的城市包圍戰(zhàn)。四年時間里,將近20萬人死亡,200萬人四處流離。

就在離那條虛線不遠處,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樸素的公交車站,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停著兩三輛大鐵皮盒子一般的汽車。我早就做好了當?shù)厝寺牪欢⒄Z的準備,指著市中心最有名的教堂圖片剛想開口,司機就用流利的英語給了我肯定的回答,并說到拉丁橋那站下車后,再走幾百米就能到目的地。波黑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一般,消費卻并不便宜,公交車單程的價格就得1.8馬克(合人民幣7.2元)。一路上開得七拐八拐,站與站之間間隔很短,來往客流量卻不小。

大概40分鐘后,我到達了市中心的拉丁橋。橋這頭是一個小型公園,那邊則是人頭攢動的古城。綠色的米里亞茨河穿行而過,初夏的岸邊盡是蔥蘢的樹和掩映其間的白色野花。游客三三兩兩在橋上拍照,也有不少人駐足在橋邊的1978-1918薩拉熱窩博物館門口。100年前發(fā)生在這個街角的一次暗殺改變了20世紀的走向,100年后這里成為游客們爭相打卡的景點。

“為什么會如此鐘情于薩拉熱窩呢?”在塞爾維亞南部旅行時,我曾問一個波蘭青年。他來自另一座歷史名城克拉科夫,每年夏天都會到薩拉熱窩住幾天。“薩拉熱窩太多姿多彩了!它的城市形態(tài)是雜糅的、文化是交織的,不像很多歐洲城市充滿了一種穩(wěn)定的、安逸的無聊?!彼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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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橋附近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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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熱窩確實是躁動的。所在地區(qū)一直被稱為“歐洲火藥桶”;老城區(qū)充滿古代波斯風情,市場、街道都始建于十五六世紀的奧斯曼土耳其時期,初來者看到滿街穆斯林很容易懷疑自己穿越到了伊朗;而就在離信徒眾多的格茲·胡色雷·貝格清真寺大約200米的新城區(qū),又同時矗立著波黑最大的天主教堂——圣心主教座堂。

“你能在薩拉熱窩看到不同的宗教建筑、不同的信仰,也能看到純粹的山城風光……總之,這是一個微縮版的世界?!蔽覄偟焦懦侵行牡囊患仪嗦棉k好入住,前臺人員就拿出城市地圖介紹。她熱情地問:“你想看什么呢?”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和這座城市的淵源,已經(jīng)因年代久遠而變成盡人皆知但也僅限于此的歷史掌故,因此我更感興趣的是20年前的波黑內(nèi)戰(zhàn)。戰(zhàn)爭和薩拉熱窩的記憶相伴相生,改變了它的城市格局、人口分布、歷史情境以及我們提到它時的種種語態(tài),當然,最直接的是,它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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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沒有再長大

很多人死于1992年至1996年。

薩拉熱窩古城周圍的山坡上,分散著大大小小的墓園。每一個墓碑都很相似,白色,刻著名字和生卒年月。墓園沒有明確的入口和出口,也不像東方國家那么講究風水、講究避諱。它們就鑲嵌在依山而建的居民區(qū)之間,有些甚至就在馬路旁的花壇之間。

有一天雨過天晴,我從古城對面的山上望過去,那些橘黃色屋頂中間或出現(xiàn)的白色,就像一片尚未埋葬的骸骨;而當我走近那堆墓碑,那重重疊疊的影子又像一些無從辨別的生命。當天不是什么特殊節(jié)日,依然有很多穆斯林在祭拜,有的拿著鮮花,有的拿著水果。

自從1980年代南斯拉夫各民族矛盾激化以來,獨立就成為了主題。1991年,波黑境內(nèi)的三個主要民族穆斯林、塞爾維亞族和克羅地亞族在是否獨立、獨立后是建立中央集權(quán)國家還是松散的聯(lián)邦制國家等問題上產(chǎn)生嚴重分歧。1992年3月,波黑戰(zhàn)爭爆發(fā)。4月5日,反對獨立的塞爾維亞族共和國軍隊和南斯拉夫人民軍包圍了薩拉熱窩。此后一直到1996年2月29日,這座城市的居民就一直和物資匱乏、饑餓、不長眼睛的子彈相搏斗。

“我們從啤酒廠接水,一路都是無止盡的炮彈、射擊……接著就是受傷和死亡的消息……”

“漫長的、寒冷的夜,然后是更寒冷的夜。就好像身處一個失落的世界,時間完全停止了。我希望這種日子永不再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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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黑戰(zhàn)爭后殘破的城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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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閉上眼睛回溯記憶,往事就像電影膠片一樣展開……槍炮的氣息、孤獨、寒冷、饑饉……戰(zhàn)爭是魔鬼!”

“戰(zhàn)爭中是沒有童年的。它消失在你辨別炮彈和步槍口徑的時候?!?/p>

我在薩拉熱窩戰(zhàn)爭童年博物館(War Childhood Museum)的一本書上看到了這些句子。它們都是戰(zhàn)爭親歷者的口述,內(nèi)戰(zhàn)發(fā)生時,他們大多才六七歲。

這個博物館位于古城北部,在中文版本的旅游網(wǎng)站上幾乎無跡可尋,展覽形式也更接近個體故事的訴說——每一個展出的玻璃盒子里都放著一件我們?nèi)缃窨磥硎制匠5奈锲罚袝r候是一本筆記本,有時候是一只玩具熊,有時候是被壓扁的牛奶盒,有時候甚至只是一張?zhí)羌?。每件物品外的白色紙板上,當年的?zhàn)爭兒童們都簡短描述著自己和展出物品之間的故事,并且標注了姓名和出生時間。

創(chuàng)建者Jasminko Halilovic介紹,他起先的想法是做一本書,向成長于波黑內(nèi)戰(zhàn)的年輕人征集160個戰(zhàn)爭記憶故事。而在編輯過程中,他意識到這種經(jīng)驗分享的重要性,于是就啟動了博物館籌建計劃。據(jù)他估計,戰(zhàn)爭中有七萬未成年人生活在薩拉熱窩,其中有1000人通過這項計劃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而在他們的敘述中,“食物”“水”“饑餓”“絕望”是最常見的詞,“希望”則經(jīng)常是跟在“我”之后的假設(shè)。故事中經(jīng)常有人死亡或者失蹤,因此穿梭在一件吊著的灰色兒童大衣、一個陳舊皮箱和一只黃色小熊之間時,身處和平年代的人很容易被巨大的情感力量淹沒。

“在戰(zhàn)爭初期、手榴彈剛剛開始在城里亂飛、我們開始跑到地下室里時,我的妹妹妮娜(音譯)開始寫戰(zhàn)爭日記。她想要一本帶鎖的真正的日記,但書店都關(guān)門了,父母根本找不到這樣的本子。所以一直到1995年,媽媽從工作的地方給她帶回一本筆記本,她才真的開始寫。她這樣寫道:‘太糟糕了!你們?yōu)槭裁匆髿⑽覀兊撵`魂?有只為愛而存在的事物嗎?為和平,為游戲,為快樂……但是,我不會詛咒你們,因為你們也是那些熱愛和平和快樂的孩子的父親。’1995年8月27日,在參加完一次舞蹈比賽后的隔天,妮娜受傷。不久后,她在醫(yī)院去世,年僅12歲。她是薩拉熱窩圍城時最后那批被槍炮殺死的小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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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廣場上的典雅木建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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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決定捐給博物館的芭比娃娃,是我擁有的唯一一個戰(zhàn)爭紀念品。戰(zhàn)爭發(fā)生時我太小了,記不得很多,但關(guān)于這個娃娃的事一直被家人提及。我三歲時,我媽媽決定抱著我穿過希望隧道從外婆所在的薩拉熱窩市區(qū)回到我們居住的哈拉什尼察(薩拉熱窩郊區(qū),穆斯林聚居地)。那是一個寒冷的下雪的冬天,但我媽媽就穿著非常單薄的鞋子。當我們到達潮濕陰暗的希望隧道時,一個士兵給了她一件非常珍貴的東西——一雙防水的靴子!而當我們離開希望隧道時,我瞥見一個男人手里正抱著這芭比娃娃,我一下子就哭了,我太想要它了。媽媽太希望我開心了,就用她腳上的新靴子換了這芭比娃娃。我們回到哈拉什尼察后,媽媽就把我留在家里,獨自去找柴火和水了。我利用這個空隙,剪掉了娃娃的長發(fā),這讓媽媽非常失望和傷心。”

……

這些故事都不復雜,有的殘酷,有的溫情,有的只是雞毛蒜皮的瑣碎敘述,有的甚至讓人難以理解。只是當一場大規(guī)模戰(zhàn)爭被具化為一個個真實的故事,它就好像保存了不可磨滅的情感證據(jù)。在進入這個封閉的、安靜的故事盒子之前,工作人員曾有個例行公事的詢問:“你是如何知道我們博物館的呢?你為什么想來呢?”

“我和這些孩子是同齡人,但波黑戰(zhàn)爭離中國太遠了,我們對此一無所知?!?/p>

工作人員笑著點點頭說:“我也是同齡人?!?/p>

那天從博物館出來,我又繼續(xù)往山上走。傍晚的黃堡是觀看薩拉熱窩最好的地方,云層有些厚,陽光時有時無。我坐下點了一杯波斯尼亞咖啡。因為咖啡太苦,店家搭配了一塊白色的、指甲蓋大小的方糖。我問他:“這個方糖,是在喝之前還是之后吃呢?”

“As you want(你想怎樣就怎樣)?!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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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離開,塵俗萬千,荒謬立場”

第二天中午,我就去了希望隧道。那里距離市區(qū)10公里,是目前薩拉熱窩最熱門的旅游景點。因為交通不便,大多數(shù)人會花費30馬克(約合人民幣120元)在市區(qū)參加一個半日游的旅行團。但我不想把這種探訪變成一種純粹的游覽,所以執(zhí)拗地坐了50分鐘公共汽車,然后頂著下午1點火熱的太陽在郊區(qū)走了2.5公里。

途中,汽車經(jīng)過了一個現(xiàn)在看來有些破敗的體育場。通過谷歌地圖得知,這里就是1984年冬奧會的舉辦地。在關(guān)于薩拉熱窩的旅游介紹中,這個景點都在其列。那是這座城市發(fā)展的黃金時代,人口增長,工業(yè)繁榮。到1991年戰(zhàn)爭前夕,有超過50萬居民生活在這里——這個數(shù)字在1995年減少了36%。一部分人死在了薩拉熱窩,一部分人則是穿過希望隧道逃離了被包圍的城市——逃離的結(jié)局有些也并不好。

那些人在逃離時,是以為圍城外面就是自由,還是只想著拼一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概率呢?

我走在并不寬闊的、沒有樹蔭的鄉(xiāng)間馬路上,周圍連一輛車都沒有。我想起了1994年由美國、加拿大和德國共同制作的紀錄片《薩拉熱窩的羅密歐和朱麗葉》。

當時,兩個來自不同族裔但青梅竹馬的戀人相約在1993年5月19日逃離薩拉熱窩,戰(zhàn)爭雙方也在這一天協(xié)議停火。但未料,剛到市中心的Vrbanja橋時,兩人就中彈身亡了。當時一位美國記者正在附近,拍下了二人倒下的瞬間。后來香港歌手鄭秀文還唱過一首同名歌曲:“戀情從無要分宗教,從無懼槍炮,常寧愿一生至死都與你戀。是對青春好情人,某天相依倒地上,共離開,塵俗萬千,荒謬立場?!?/p>

事實上,從1800年前匈奴西進、歐洲民族大遷移,薩拉熱窩就開始了各民族混居的歷史。尤其是14世紀下半葉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征服塞爾維亞地區(qū),并對當?shù)厝藦娭埔了固m化以來,這里的情況就更加復雜了。信奉東正教的塞爾維亞族、信奉天主教的克羅地亞族和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族,身處同一種國家意識形態(tài)中,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民族認同和對國家前途的考量。事后看,很難說這場戰(zhàn)爭在當時必然發(fā)生,也很難執(zhí)果索因地說獨立一定具有正義性。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在內(nèi)戰(zhàn)中圍城和屠殺一定是不人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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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11/07/95的展廊,將種族屠殺的殘酷畫面赤裸呈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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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月,塞族共和國軍第一司令官斯坦尼斯拉夫·加利奇因為對薩拉熱窩的包圍和恐怖襲擊,被前南斯拉夫國際戰(zhàn)犯法庭判處反人道罪,并處無期徒刑。四年以后,他的接替者米洛舍維奇則因第二次馬爾加雷虐殺和包圍薩拉熱窩被判處33年有期徒刑。

在當時這座如同地獄的城市,希望隧道是唯一能和外界接觸的渠道。這里和機場相連,食物、軍用物資和人道主義援助都通過它運輸。隧道全長800米,現(xiàn)在對游客開放25米。景點另外附有一個小型博物館和幾間10平方米的影像室,除了一兩個私人導游正在介紹歷史,其余人都保持著相當一致的緘默。博物館一樓最深的一個房間里,掛著士兵們的軍服、箱子和幾支仿制的步槍。房屋低矮,光線暗淡,衣物上又落了灰,如果不是另一個游客突然進來,我簡直懷疑飄蕩進了另一個時空——這種感覺在幾分鐘之后再次來臨,就在我鉆進那并不漫長也不黑暗的一小節(jié)希望隧道里時。我聽到不遠處有飛機起落的轟鳴聲,我想如果回到二十多年前的話,這聲音到底意味著轟炸還是新鮮的物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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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薩拉熱窩老城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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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鉆回地面,機翼正好掠過頭頂。夕陽正在遠山鋪陳開來,照在隧道旁邊的鐵絲網(wǎng)和綠色的田野上。我在影音室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飲料,坐在院子的木椅上休息時,震動和沮喪同時控制了我。在薩拉熱窩住幾天,根本不可能了解這個地方的全貌,就連這種野心本身都顯得可笑;可薩拉熱窩又好像具有一種歷史無處不在的力量,讓你時時刻刻體會著它生死存亡時的悲喜。它保存了很多細節(jié)和證據(jù),可這不朽本身就是不幸的。

我看著絡繹不絕前來參觀的游客和他們鉆出地道時釋然的表情,突然想起了戰(zhàn)爭童年博物館書中一個叫《我的姐姐正在畫迪士尼英雄》的故事,作者是出生于1983年的Selma。

“我的姐姐艾達(音譯)是在戰(zhàn)爭一開始就畫了這些畫的。我們住在市醫(yī)院附近,周圍是炮彈經(jīng)常襲擊的目標。因為外出很危險,所以我們經(jīng)常在屋里或者地下室里玩。她手上經(jīng)常捧著書和一些畫筆。她喜歡畫畫,也很有天賦。要知道在油燈下誕生真正偉大的作品是非常罕見的!有時候她會給朋友們寫信,但那更像是一種日記。在她寫下這些信并過完17歲生日不久,一個相對和平的夜晚,我們的門被敲開了。我們當時獨自在家,父親在和人下棋,母親在外工作。是我姐姐的一個朋友。一天之前她們吵架了,她是想來和好的。我姐姐站在門外空地上,我在廚房里,很快我就會加入她們。突然之間,震天的爆炸聲讓整個屋子劇烈地搖晃起來,一切都被蒙上了灰塵。我聽到了吼叫,那是我父親的聲音。我坐在地上根本沒法移動。后來我父親瘋了一樣沖進來,抓起毯子就跑。我再也沒有見過艾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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