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眼 | 記一次打破慣性的寫稿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張明萌 日期: 2018-08-08

我從來不相信有眾口一詞的好人,田先生的出現(xiàn)打破了我的刻板印象

田家炳在我心中一直是個遙遠的名字,他跟袁隆平、李嘉誠、邵逸夫等等大腦袋一樣,是存在于歷史書上的生硬面孔。當他離世,才猛地拍腳:為什么沒有趁他在世時采訪他?

大概有半個月都埋頭在田家炳的自傳里,他的自傳名目都與他本人性格相去甚遠:德被華夏、澤蔭神州、名標星座……定語一個賽一個陣仗大,我疑惑:他撐得起這些詞?

了解他做的事情之后,又覺得這些詞不僅配得上他,甚至因浩蕩顯得輕慢。在做慈善之前,他的發(fā)跡路像一個標準的商人:看準時機、適時出擊、迅速上位、拿下市場。1982年成立田家炳基金會后,他將生意慢慢放手,精力也全部集中在慈善事業(yè)上,中心是教育。雖然幾十年的實際行動證明了,做慈善在田家炳這里不是講笑話,但賣房捐學校、貸款給大學,這兩件事依然令我震驚。

因這篇稿子采訪了近十位田家炳的友人、遠親,大家回憶起來也是眾口一詞的好。戴希立先生翻過微博上關(guān)于田家炳先生訃告的評論,發(fā)現(xiàn)沒有一條負面,連慈善家去世后總會出現(xiàn)的“沽名釣譽”都沒有。他很感動,我很意外。我相信那些悼念都是真心的,因為我在追思會現(xiàn)場確實看到了天南地北自愿趕過來的人,他們有的甚至第一次到香港。而我一位從田家炳中學畢業(yè)的朋友,也在知道這件事情后深切悼念一番。

我從來不相信有眾口一詞的好人,田先生的出現(xiàn)打破了我的刻板印象。

但我依然覺得田先生離我很遙遠,我觸碰不到他。在戴校長提到的幾個故事里,他的形象稍微具體了一些。家鄉(xiāng)梅州大埔縣銀灘村計劃修建一個水電站,水位可能淹沒田家故宅“拱宸樓”,那是田老先生長大的地方。銀灘村的人最終告訴了田先生,他拿出了遷祖墳時候的魄力,說只管淹,沒關(guān)系。他花團錦簇地回了一趟故居,準備離開時,他叫住戴希立,說你陪我回去喝杯茶。戴希立說,回去下一個行程就要遲到咯?和田先生相處多年,田先生從來只有早到,沒有讓別人等過一次。

這次田家炳說,沒事,喝杯茶再走吧。

他們聊了些至今也很難再想起來的話題,大概是回憶了一番在這故居的生活。后半程是真實地喝了一杯又一杯茶。末了田家炳還說,之后不一定有機會再回來了。又看了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大概就是那并未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一眼,讓我將他拉近了一些。

然而當回到堆積成山的資料中,他又一下被拉遠了。這些書幾乎全是關(guān)于田家炳偉大光輝的重復(fù)敘述,就連旁人的回憶都把他架到了極高的位置,他像是一個圣人——一個嚴格又寬容的父親,一個精明但厚道的商人,一個傾盡家財?shù)拇壬萍?。人性呢?沒有。復(fù)雜性呢?沒有。怎么會這樣呢?

所以寫稿的時候一直在和自己打架,我想找到他更鮮活的細節(jié),但所有人的描述都是一副面孔。它們都指往一個方向:田家炳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人。到最后我也相信了這樣的結(jié)論,但我的疑惑依舊沒有解開。我想大概是我的問題。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復(fù)雜,赤子之心是不是就是這樣?我又想到之前采訪袁隆平,他提起水稻時矍鑠的眼神,和田家炳提起教育時,應(yīng)該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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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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