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 雙雪濤 是秘密使一個人區(qū)別于另一個人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蒯樂昊 日期: 2018-01-03

?許多人的秘密在他的小說里棲身

2012年夏天,一宿沒睡的雙雪濤起床去他的單位辭職。他所在的銀行不是商業(yè)銀行,而是國家政策性銀行,成立遼寧分行20年以來,從未有人辭職。領導和同事以為他瘋了,人事部門更是驚訝,因為沒有先例,他們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辦理自愿辭職手續(xù)。

在那些超級大城市里以慣性跳槽自娛的青年人也許無法理解,在另外一些人的人生版圖上,辭職意味著多大程度上的冒險,乃至顛覆。盡管事先已經(jīng)多次跟母親討論過此事,母親的血壓依然升了上來,臉通紅。他不得不先斬后奏。

“辭了以后就變成一個無業(yè)者了,徹底的社會閑散人員了。”

辭職似乎是一種自我宣誓,一種撕裂式的告別,昭示他作為作家的生涯正式開始。


“翅鬼”的斷翼帶你飛越雪國

在銀行,雙雪濤的工作是信貸員,國家政策性銀行是看不到現(xiàn)金的,信貸員雖然管理著幾十億甚至上百億的資產(chǎn),但那都是表格上的數(shù)據(jù),真金實銀以數(shù)字的方式存在并流通著,他每天在銀行里能看到的貨幣,就只有自己錢包里的貨幣。

大型鋼鐵企業(yè)做融資平臺、棚戶區(qū)拆遷改造、醫(yī)院和道路的修葺……項目評估和資金發(fā)放,這些就是信貸員的日常。在他的位置上,應該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國計民生:國家的錢流向了哪里,哪些行業(yè)在衰退,成為邊緣,而哪些行業(yè)作為新的寵兒,有大量熱錢涌入。但那是領導需要操心的事情,他們只是第一線的戰(zhàn)士,是具體執(zhí)行操作的人,是巨型機械上的螺絲釘。“領導說:弄!我們就弄?!?/p>

這里的“弄”,如你所知,應該發(fā)音為:“嫩!”

從沈陽來到北京已經(jīng)兩年,他并沒有完全改掉他的東北口音,他的東北普通話,簡稱“東普”,是他作品里那些冷冽、簡短語言的直接來源:短句子,多用動詞,注重速度和節(jié)奏。小說家找到自己的語言非常重要,因為“語言就是思維方式”。

2010年,朋友告訴雙雪濤,《南方周末》上登了一個小說比賽啟事,臺灣人辦的,獎金很高。

那個首屆“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因著離電影近,兌現(xiàn)容易,獎金也就比通常清淡的文學獎項要誘人一些。第一名獎金60萬臺幣,合人民幣15萬左右。雙雪濤業(yè)余給電影雜志寫影評,自恃粗通一點好萊塢法則,重賞之下,就開寫了。

《翅鬼》6萬字,前后寫了20天。有時下班在單位寫,有時帶回家里寫。寫作之時,周遭世界盡皆消隱。無知無畏,一氣呵成。

客觀來說,《翅鬼》并不是特別出色的小說,它更像是一部魔幻大片的稚嫩劇本:愛與寬恕,友情與背叛,陰謀與歷險,身世與救贖,這些都是好萊塢商業(yè)電影的標配。比較令人動容的是想象力背后的隱喻:我們生而為奴,差點忘記了自己還有飛翔的天賦。

征文比賽的流程仿佛海選晉級,每一輪的篩選結果都在報紙上公布,懸念吊得十足。從前40名篩到前10名,都有雙雪濤的名字。再后來,就沒動靜了。慫恿他報名的朋友來問結果,他有點悻悻,“這么多人參加比賽,還能每個人都得獎?”就像他曾經(jīng)的中學,一個年級有19個班,每個班有六十來號人,每次考完試,放一張巨大巨大的榜,貼在墻上,也只能錄下前100名的名字,競爭的恐怖有時讓人失去了翹首望榜的勇氣。

到底不死心,組織了措辭,發(fā)郵件去主辦方問自己的名次,15分鐘后就收到了臺灣的回復:終于找到你了。

原來他寄稿件去的時候,沒有留電話,沒有留地址,沒有留郵箱,只有“雙雪濤”三個字如斗大?!叭思艺f,到哪去找你呀。你以為你是名家呢?”

去臺灣領獎當然興奮,但更令人興奮的是,臺灣評委見了他之后對他的評價。有的評委很坦率,會跟他講,這種大開大闔的東西我們臺灣人寫不了。《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掌門和重要的文化推手楊澤先生跟他講:雪濤,我看了你的小說,我認為你將來還能寫很多很多東西。


剛烈而記仇的艷粉

在他出版的小說《平原上的摩西》,腰封上打出的推薦語是:首個入圍臺北文學獎的大陸作家,“紫金人民文學之星”小說佳作獎得主,多年累積推出首部中短篇小說集,被形容為“遲來的大師”。

一個具備大師相的新人往往是令人興奮和嫉妒的,《平原上的摩西》確實體現(xiàn)出超越他年齡的成熟老辣,像一個節(jié)制的老手。榮譽紛至沓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華語青年作家獎、中國新銳文學獎……但不可否認,是《翅鬼》為他按下了最初的那個開關。他想象中的作家成名前必須要經(jīng)歷的投稿、退稿、被拒絕、反復練筆等諸多磨難,在他這里只是抬手一叩,就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如果滿分是10分的話,他就得給這個處女作打10分,那是打給一個新手的好運氣,而不是文學的品質(zhì)?!巴袪査固┦?0000分?!?/p>

?更令人羨慕的是,之后的寫作,他仿佛跨欄一樣,不但很少失手,而且?guī)缀趺恳徊慷际敲餍侣?,都在解決掉一些他寫作上的問題,他寫得并不完美,但進步驚人。

他很快開始了第二部《聾啞時代》的寫作,那是他最接近自傳的一部小說,是他的中學記憶。“艷粉街”“九千班”“下崗”后來在他的小說中如關鍵詞一般頻繁出現(xiàn)。

父母下崗以后,雙雪濤家從市中心搬到了艷粉街,又叫艷粉屯,這里曾經(jīng)是為皇家種植胭脂原料的地方,留下了這個脂粉氣十足的名字,像一個香艷的暗示。艷粉街的棚戶民宅盤根錯節(jié),“從空中看像蚊香一樣,一圈一圈的,有兩千多戶居民吧?!边@里也是紀錄片導演王兵在《鐵西區(qū)》里著力描寫的地方,工業(yè)社會里被邊緣化的角落,那里房租低廉,因此魚龍混雜,治安混亂,是城市和鄉(xiāng)村之間的三不管地區(qū),刑滿釋放人員、詐騙犯、妓女帶著他們的秘密在這里棲身,無所事事的青年人在街上閑逛、調(diào)情、好勇斗狠,絕望的浪漫。

雙雪濤在“一席”的演講中說過一個故事,當時他們租住艷粉街最便宜的房子,艷粉街的地基是下陷的,比地面要低,只要晚上下一場大雪,第二天門就推不開了,全部被雪堵住。他和父親要拎著鐵鍬從窗戶里跳出去,把雪鏟掉,才能把門推開?!斑@活干完之后,一摘帽子基本上頭發(fā)全都是熱氣向上升起,像內(nèi)力很強的樣子。然后那時候我媽的面條已經(jīng)煮好了?!?/p>

鄰家小姑娘姓仇,沒有媽媽,常常挨父親的毒打,積累了很多戰(zhàn)斗經(jīng)驗,在街上一般人都打不過她。但有一次,雙雪濤把仇姑娘給打趴下了,頭發(fā)都薅下一把來。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覺得怎么這么冷啊。我爸當時睡得特香,我把他捅醒。我說,爸,不太對呀,有點漏風呀。我爸也感覺不對,下地一看,家里門沒有了。這位仇姑娘連夜把我們家的門給卸走了。”這就是艷粉街的快意恩仇。


人生中只有那個階段是純液體

雙雪濤初中上的就是“九千班”,那是沈陽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中學,如果不是那個片區(qū)的孩子,即使考上了,也要交九千元的贊助費才能入學,這在當時是個令工人階級咋舌甚至砸鍋賣鐵的大數(shù)目。父母都是下鄉(xiāng)知青,初中之后就不再有受教育的機會,雙雪濤是這個工人家庭里全部的精神寄托,但是在九千班里,他從小學的“把把考第一”,一下子掉到班級的十幾名、二十幾名。

“我寫《聾啞時代》其實是想把學校當成社會的一個縮影,或一個典型的標本來寫的,有一個面目模糊的校長,有已經(jīng)被格式化了的、簡單粗暴的老師,他們把學生當成手里的行貨。校園絕對不是青春那么簡單,它是權力的縮影。而你作為一個孩子,是這個權力關系里的弱者?!背涠宦?、口不能言的感覺即自此而來。“初中將要轉(zhuǎn)化成半成人的時段,它像是一個液體狀態(tài),之前是固體,之后也是固體,只有中間那個階段是液體。很多人長大了之后就忘記了自己有過那樣一種液體的狀態(tài):流動的,非常敏感,求知欲非常強,然后非常非常的脆弱,對于愛情的向往,身體的變化,對自由的向往和對壓抑的反抗,在那個時期非常非常明顯?!?/p>

他在學校是蔫的,上課特別愛接話,愛表現(xiàn)自己的才能,其余的時間又極度孤僻。成績不穩(wěn)定,最輝煌的時候,得過全年級第一,上過那張浩浩蕩蕩的大紅榜,成績不理想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白瞎了父母那九千塊。壓力最大的時候,整晚整晚地失眠,有將近一年半的時間,腦子里一直有一種怪聲音。

席卷全國的下崗潮才剛剛開始,東北老工業(yè)城市首當其沖,父母那幾年都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崗,有時丟了工作,有時又短暫地找到工作,然后又丟了工作,他對此特別敏感,因為直接關系到他的生活狀態(tài)。班上的同學里,只有他家里沒有電話,也沒有有線電視,別人討論熱門電視劇,他插不上嘴,同學之間互相聯(lián)系也沒他的份。

總有生不完的悶氣,他寫日記,給喜歡的女孩兒寫信。女孩兒也回信,各說各話,全是煩惱。他們好像只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耳朵,或者一個樹洞。

難以追溯的文學師承

他后來考上了吉林大學法學院,那是他能夠選擇的最理性、最安全的專業(yè),像他的父親所期望的那樣,遠離有神經(jīng)質(zhì)嫌疑的文學,做一個上進的普通人。他很早就明白,無論是升學還是就業(yè),父母都幫不上他的忙,他得靠自己蹦跶,能蹦跶多高就蹦跶多高。

他曾經(jīng)描寫過那種腦子里某根弦繃掉后的感覺:那根弦斷了之后,就變成了一個打球、打麻將、喝酒的人,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情,不要追問太多,精神上的需求放低一點,安全系數(shù)就會高一點。有很多年,他跟文學一點關系都沒有,日常連個便條都不寫。唯一沾邊的是電腦里下載了一千多本電子書,供上班無聊的時候打發(fā)時間,領導來了,就關掉那個窗口。他不認為自己是文學青年,也從未有過作家夢,只是命運奇詭,最后又把他推到寫作的道路上。

他文學上的師承龐雜,小時候,父母出門,把他鎖在家里,扔幾本連環(huán)畫給他。父親在工人里是愛看書的,冬天雙雪濤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父親頂著風一邊奮力蹬車,一邊給孩子講故事,這是雙雪濤最早領略讀書的妙處。他后來在《平原上的摩西》里寫孩子腳都夾到輪子里卻渾然不知、站起來加倍用力蹬車的書呆子傅東心,不是別人,正是父親。

他央父親辦了區(qū)圖書館的借書卡,半年時間把少兒部分的書都看了,金庸古龍大仲馬,狄更斯和奧斯汀,初中換了市圖書館,接著看,巴金王安憶,老舍馮驥才,每天中午,三個不合群的孩子站在書架前囫圇吞棗,等到快上課了才跑回學校。

“我努力想寫得更好,仔細讀了張愛玲、汪曾祺、白先勇、阿城,看他們怎么揉捏語言,結構意境,仔細讀了余華、蘇童、王朔、馬原,看他們怎么上接傳統(tǒng),外學西人,自明道路……直到看到王小波,是一個節(jié)點,我停下來想了想,那是我想成為的人啊?!?/p>


家鄉(xiāng)每年準時提供寒冷

在漫長的閱讀生涯中,他也曾眼見一些作家的跌落,某個曾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作家,中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無數(shù)文學青年追隨的偶像,“他后來寫的那些東西讓我感覺到一個作家一旦放松,垮掉是很快的,唰一下就不行了。就像王菲復出開演唱會一樣,《紅豆》也唱劈了嘛。你不花時間去鉆研,無論你曾經(jīng)達到一個什么樣的高度,你摔下來就一下:啪!那聲兒可大了?!蹦且彩菍懽髡叩木?。

他辭了工作,搬進新房子寫《天吾手記》,那是臺北市資助的一篇半命題小說?!靶路孔永锟湛帐幨?,錢都交了首付,沒有家具,唯一可用的是前房主留下的一張修長的鐵桌子,布滿銹斑?!蹦莻€冬天特別寒冷,供暖失效,只好穿著大衣不停地喝熱水,硬著頭皮寫下去。“我的妻子在當時還不是我的妻子,可是傾盡全力坐在我旁邊,陪我挨凍,終于凍在了一起,開化的時節(jié)也無法分開。”

辭職后的一兩年,他的身份更迭迅疾而重大,成為丈夫,成為父親,成為作家。他并不習慣,但也一一接受。他說:我要感謝家鄉(xiāng)每年準時提供的寒冷本身,因為這寒冷使我更加堅定地去靠近某種溫暖的東西。

雙雪濤曾經(jīng)寫過一個短篇《大師》,寫一個業(yè)余的象棋大師,常常被人問是不是刻意模仿阿城的《棋王》。他回應:“《大師》和《棋王》有很大的關系,具體關系是,時間上,《棋王》在前面,《大師》在后面?!?/p>

《大師》的原型是他父親,半世棋癡,連做飯都是一手顛勺兒另一手拿著棋譜在看,他也教雙雪濤下棋,但是雙雪濤始終難以望其項背。父親聰慧過人,打小就是數(shù)理化尖子,可惜后來上山下鄉(xiāng),失去了學習的機會,一生都沒有升騰起來。在農(nóng)村的時候,唯有看書和下棋,算是有智力含量的消遣。小人物的命運悲劇,無處可去的民間智慧,這幾乎是一種定理,是生活的常態(tài)。

你付出的才是你擁有的

在《平原上的摩西》里,他寫到“三八大案”、寫到“二王案”,這些當時震動全國的大案要案,都是他少年記憶的一部分。住在艷粉街上的時候,隔壁有個修車的李師傅,據(jù)說老婆跟人跑了,平時孤身一人,性情溫和,手藝也很棒。街坊們口角斗毆,常常是他出面勸架,話雖不多,說一句是一句,能把兩邊撕扯開來后舞起的刀子放下,用文明人的方式解決矛盾。有一天,突然來了一群警察,把修車鋪團團圍住,沒問兩句就直接把李師傅摁倒在灶臺上拷走了。在灰塵撲簌的橫梁上,搜出用牛皮紙包好的大量現(xiàn)鈔,大概有一百多萬,這在當年幾乎是個天文數(shù)字。

后來才知道,李師傅所在的團伙,一共五個人,從1995年到1999年之間,殺害了19個人,累計搶劫了三四百萬。這在當時的東北是個特別重大的案件,電視臺常常滾動播出案情追蹤,他們手段很兇殘,基本上不留活口,當場打死,而且路線規(guī)劃縝密,一般都是先包一輛出租車,勒死司機,放在后備箱,然后開車去搶劫。老李就是這個殺人團伙里負責打下手的:弄點尼龍繩、踩點放哨什么的。直到最后判刑,李師傅還非常不服氣,因為他并沒有殺過一個人。但是案件性質(zhì)太惡劣了,五個人都是死刑,立即執(zhí)行。

?每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可能都背負著他自己的秘密,這給了雙雪濤切身的震動?!镀皆系哪ξ鳌方栌昧艘稽c點這個案子的元素,但是有了更大的歷史縱深,“文革”的陰影,人性的善惡,社會形態(tài)快速變化下的貧富失衡,小到個人的悲歡、血緣與恩仇的砥礪、孩童朦朧的愛戀,《摩西》里沒有一個真正的惡人,善和惡之間也沒有涇渭分明的必然界限,只有命運的捉弄和永遠不會降臨的救贖。

雙雪濤是一個記憶密度極大的人,他的書寫,在嚴酷和冷峻之下,有信仰和浪漫作底,故事結構里常有隱喻和因果,基督教義有時成為敘事中串結鏈條的環(huán)扣。他并非信徒,但對宗教始終充滿敬畏。東北近歐,基督教有民眾基礎。他家附近的福音堂,每到周日,就能看見一些盲人,互相攙扶,前后跟隨,魚貫進入教堂,去聽布道。他們看不見人,卻看見神的光輝。

“我在小說里用基督教的故事比較多,因為我覺得基督教里講情感比較多:關于愛、關于恨、關于悲憫和寬恕。它對善惡的想法,原始的構思,善惡的搏斗,到現(xiàn)在也沒有過時。有時候別人會告訴你,你不愛了就不會痛苦,你放下七情六欲,你就好了。但我覺得,你得愛。你得付出你的愛,你付出的才是你擁有的。我覺得這個特別好,它里面有一種信念,就像摩西劈開紅海?!?/p>

呼吸為了寫作

出版了幾部小說,收獲了一堆獎項,賣出去若干個影視版權,現(xiàn)在,他來到北京,在人民大學讀創(chuàng)造性寫作。這是脫產(chǎn)的研究生班,模仿美國的MFA藝術碩士教育。雙雪濤是第一屆學員,整個課程設置都還在摸索中,創(chuàng)造性寫作直接翻譯自英文“creative writing”,言下之意是還有一種毫無創(chuàng)造力的寫作似的。寫作的秘密很難傳授,但是這樣的課程,讓一群志在寫作的人彼此相遇,見證吾道不孤。閻連科、梁鴻、張悅然,這些寫作課上的老師,私下里也成為朋友。這種交往給他營養(yǎng),偶然也讓他恍惚,怎么自己混到文學圈里來了?他定期回去,見之前的朋友,他們讓他安心,像是確認自己的坐標。就像他反復書寫過的安德烈,原型小霍是他在生活中走散了的一個摯友,他在不同場合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里的句子來懷念這位兄弟:最要緊的是,我們首先應該善良,其次要誠實,再其次是以后永遠不要相互遺忘。

“在中國當一個作家,如果要想單純靠稿費為生的話,那基本上等于自殺性的恐怖行為了?!彪p雪濤說。幸虧現(xiàn)在有影視版權,否則他還將繼續(xù)為孩子的尿布費教育費憂心忡忡。他歷數(shù)自己的缺點:“有虛榮心,大男子主義,比較沒有耐心,脾氣急躁,受不了別人對我不好,就心胸比較狹窄,好多問題?!彼拇竽凶又髁x還比較嚴重,如果自己作為男人不能掙錢養(yǎng)家,那絕對是不可接受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讓自己去寫違背心愿的快銷品了,當他不惜告別安穩(wěn)的世俗生活,決意去辭職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燒斷了精神上的保險絲”,如果在寫作中他還要繼續(xù)扭曲自己,他就白辭職了。

他的新書《飛行家》剛剛面世,他還要繼續(xù)寫啊寫,寫下去。他在曾經(jīng)的小說里,借主人公的自白,剖明心志:“雖然后來我發(fā)現(xiàn)寫小說掙的錢比接傳真多不了多少,可我知道就算是寫下去我要餓死,也要寫的,只有寫作的時候我才能喘氣,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原來我呼吸是為了干這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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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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