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 | 大衛(wèi)·格羅斯曼獲國際布克獎 ?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文 云也退 日期: 2018-01-03

他意欲表達的遠(yuǎn)不只是個人的痛苦和絕望。他說出的許多尖刻涼薄之言,都觸及了以色列人過去和現(xiàn)在的共同經(jīng)驗

自設(shè)立以來就兩年頒一次的國際布克獎,最近兩屆改成了一年一頒,而且,獎勵對象也由一位作家的“全部成就”改為獎勵某部較新的文學(xué)作品。這種改變,也許是基于對存世的國際級大師越來越少這一事實的考慮。

菲利普·羅思、伊斯邁爾·卡達萊等早已赫赫有名的文壇人物一一獲獎,但去年,國際布克獎發(fā)給了一位韓國人寫的《素食者》,讓韓國文學(xué)在英國和英語世界的影響力驟然提升。今年的獲獎作品則是一部以色列小說《一匹馬走進咖啡館》,作者是大衛(wèi)·格羅斯曼。

這不是陌生面孔,事實上,給格羅斯曼發(fā)個終身成就獎也不為過。他從1986年實驗性很強的《證之于:愛》開始,中經(jīng)《獅蜜》和《一同奔跑的人》這兩部十分暢銷的小說,再到2008年廣受贊譽的《到大地盡頭》,算是成果不菲,名氣也遠(yuǎn)超出了以色列本土,可視為僅次于阿摩司·奧茲的以色列文學(xué)二號人物。在本屆國際布克獎的短名單中,奧茲的近作《猶大》也赫然在列。

與格羅斯曼以往的作品一樣,《一匹馬走進咖啡館》寫的是一個純正的以色列故事,觸及的主題是每個以色列人都熟悉和關(guān)心的:大屠殺、反猶、兵役制、戰(zhàn)爭與和平、對約旦河西岸的占領(lǐng),還有民間的恐懼。但是,這些主題并不是通過一個或多個正面敘述的故事來反映的,而是經(jīng)由一個喜劇演員之口、在一間咖啡館里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出來的??Х瑞^里的觀眾時不常地起哄、挑釁,有的拂袖走人,座中有一個演員的熟人,跟他暌違四十余年未見,耐心地看完了這場瘋癲的表演。

整本書基本是這位演員的長篇獨白。他離了婚,帶著幾個孩子,正處在一個最容易厭惡人類的年齡——五十來歲。他言語粗俗下流,腦袋里塞滿了骯臟的念頭,又身患前列腺癌,對人生已經(jīng)絕望,他想在生命的最后階段爆發(fā)一下,暴露自己從外表到內(nèi)心的丑惡,讓人們盡情地嘲笑自己。他說自己從小就學(xué)習(xí)表演小丑,本以為這是保全之術(shù),誰知反而引來同齡人更多的欺侮。他邀請在場的人都上來侮辱侮辱他,好讓他“重溫舊夢”。

他意欲表達的遠(yuǎn)不只是個人的痛苦和絕望。他說出的許多尖刻涼薄之言,都觸及了以色列人過去和現(xiàn)在的共同經(jīng)驗。

例如大屠殺,其可怕不只在于它的發(fā)生,更在于它對幸存者的死死纏繞,以及因時間稀釋掉苦難記憶而引發(fā)的集體抵觸與冷眼。再如兵役制,它是每個以色列人頭上的懸劍,是每一對父母從孩子降生之日起就在恐懼的“末日審判”,不管以色列的武器多么發(fā)達,軍事素養(yǎng)多高,死神總要篩走若干條年輕的生命,但誰又敢聲言兵役制必須廢除呢?

格羅斯曼本人正是這樣一位不幸被“選中”的父親:他的次子烏里在2006年8月的一天,也恰是其三年兵役進入最后階段的時刻于黎巴嫩南部陣亡。《到大地盡頭》一書罄盡了作家對兒子的思念和對戰(zhàn)爭的痛切批判,他也因此由一個頗富溫情的和平主義者化身為媒體眼里的“反戰(zhàn)作家”,一個聲色俱厲的公共知識分子。然而,《一匹馬走進咖啡館》所體現(xiàn)的個人風(fēng)格的轉(zhuǎn)變?nèi)匀怀龊踝x者的意料,他們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憤世嫉俗的格羅斯曼。

過去,流浪四方的猶太人養(yǎng)成了自我憎恨的習(xí)慣,如今,有了家園的猶太人重新對自己的身份產(chǎn)生了怨艾。主人公邀請陌生的看客們盡情地鄙視自己,凌辱自己,這個沉淪到最低點的小丑照亮了國家的罪行。

小說宣告格羅斯曼突破了自我——一直覺得他是個感傷型作家的讀者,將會在這本書面前改變印象。它換上了一個全新的鏡頭來觀照普通人的痛苦,這痛苦,夾纏著人到晚年時深深的被遺棄感,把人折磨到了寧愿自曝其丑、放棄所有尊敬的地步,以此來顯示這國家如何帶著累累沉疴,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執(zhí)迷不悟地行走。雖然小說家不宜對政治指手畫腳,然而格羅斯曼、奧茲等人卻堅信一點:如果說解除鎧甲、放下槍炮會讓以色列淪亡,那么更可怕的便是對他人之痛苦的普遍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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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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