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 | 有故事的老萬 ?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文 張黎(成都) 日期: 2018-01-03

我們這代人,參加過文化大革命,當過知青,經(jīng)歷坎坷。

老萬是我丈夫,我們是高中同班同學,婚后共同生活了37年。2012年冬天、離64歲生日還有三個月時,他酒后意外去世。

老萬在我心里是個有很多故事的人。他1949年春天出生于重慶市一個工人家庭,高中讀了一年,趕上文化大革命。知青返城后,他當過工人,后成為工廠子弟學校的數(shù)學老師。上世紀80年代下海辦廠,做樂器材料加工。90年代后期,因國家限制林區(qū)木材砍伐,工廠關門,晚年靠微薄的社保生活。就像我們這一代的大部分人一樣,老萬走完了普普通通的一生。

老萬出身貧寒,幼時就要幫母親承擔家務,養(yǎng)成了什么都自己動手的習慣和能力。我們1976年結婚,家中第一臺黑白電視機就是他買零件組裝的。那時他還自己裁剪并用縫紉機縫制衣服,包括他自己穿的襯衫,那種男式襯衫領子不好做,但于他都不在話下。當數(shù)學老師的他說,“裁剪衣服,不就是畫幾何圖形嘛!”家里的電器修理,幾乎是他包了。一開始是收音機、電視機,后來是手機和電腦。隨著生活條件好轉,烹飪又成了他的一大愛好,他能在一個多小時里做好七八個人用餐的一大桌菜,煎炒蒸拌,樣樣不差。

他說話嗓門大,中氣十足。據(jù)說他在三樓上課,一樓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他走路快而有力,震得樓板咚咚作響,老遠就知道他來了。他樂于助人是出了名的,在子弟學校教書那會兒,學校遠在郊區(qū),騎自行車上班的他成了女同事快樂的搬運工,幫這家搬袋米,幫那家捎點菜,他樂此不疲。對鄰居,哪家有電器方面的問題,他也會上門幫忙,有求必應。一位女老師與丈夫離了婚,他認為這對夫妻離婚的很大因素是賭氣,有和好的基礎,硬是撮合他們復了婚。

評論時政是他的最愛,我和一些朋友因此戲稱他為政治局的“萬委員”。他對社會上的一些不良風氣深惡痛絕,有時還罵人。上世紀80年代我調入黨群機關工作,逢年過節(jié),基層會送一些年貨到家,他連這個也看不慣,總要嘀咕半天。

老萬外表剛毅內心柔弱。跟他一起看電視劇,到動情之處,轉過臉看他,他早已淚流滿面。我和他曾一起去討一筆債,到對方家里一看,家徒四壁。他悄悄說,這錢我們不要了。結婚多年,每逢看到我?guī)椭跽?,他都會非常贊許和支持,他說他最欣賞我的也是這一點。2012年冬至,我的一位盲人朋友保姆離職,獨自一人,我去陪了她一整天,晚上也未歸。當我23號回到家時,他不僅沒有怨言,還給我端上了熱氣騰騰的羊肉湯,為我補過冬至,這也是我們一起過的最后一個冬至。

我們這代人,參加過文化大革命,當過知青,經(jīng)歷坎坷。這些經(jīng)歷對他心靈的撞擊是我與他共同生活后才感受到的,年紀大了以后,只要喝多了酒,他就會翻來覆去講述那些往事,講到收不了口。

我們剛結婚時,老萬煙酒茶都不沾。80年代中期,他離開學校、下海辦廠,學會了抽煙喝酒。他喝酒都是整杯一口干,爽勁在朋友圈里出了名,常常喝得酩酊大醉被朋友送回家。后來他告訴我,在商場應酬,他總愛把自己灌醉,因為看不慣有些人找“小姐”,干脆喝醉了一睡了之。年紀漸長,喝酒竟成為他的惟一嗜好,每天必喝,而且經(jīng)常醉酒,獨自倒臥街頭也時有發(fā)生。這成了我的心頭之患。沒想到最終,他還是因為與朋友喝酒而走了。

今年清明前,依照老萬生前的愿望——不留墓地、捐獻遺體,我將他的骨灰參加政府組織的生態(tài)葬活動,進行了花葬。由于走得突然,捐獻遺體的愿望沒能幫他實現(xiàn),這次花葬,也算償了他的心愿吧?                      

網(wǎng)友評論

用戶名:
你的評論:

   
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2004-2022 廣東南方數(shù)媒工場科技有限責任公司 版權所有
粵ICP備13019428號-3
地址:廣東省廣州市廣州大道中289號南方報業(yè)傳媒集團南方人物周刊雜志社
聯(lián)系:南方人物周刊新媒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