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場 |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白天鵝的一半是黑天鵝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文 韓松落 日期: 2018-01-03

于是,最終成為藝術家的,是不能以男女論之的祝英臺,是將自己變?yōu)楹谔禊Z的祝英臺。而在更大的世界上,也莫不如此,那些真人和完人,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一半是白天鵝,一半是黑天鵝。

能夠流傳下來的故事,必然有一些密碼,而且古今通吃,類似于約瑟夫·坎貝爾所說的“神話”,是人類永恒不變的遭遇和情感的比喻。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也是這樣,這個故事里的性別轉(zhuǎn)換、人生在世的求之不得,都是有永恒價值的,林奕華導演的《梁祝的繼承者們》,似梁祝故事,又不是梁祝故事,就是因為,它是將傳說中的梁祝故事提純后,對密碼、比喻的循環(huán)再用。

看戲前,以為林奕華之所以用梁祝作底子,是為了用性別轉(zhuǎn)換來映射現(xiàn)代社會的性別和情愛迷局,但看過之后才發(fā)現(xiàn),《梁祝的繼承者們》里的性別轉(zhuǎn)換,并沒有局限在情愛上,而是對藝術世界里創(chuàng)造力的歌詠和喟嘆。

《梁祝的繼承者們》中,梁山伯來自藝術家家庭,祝英臺來自商人家庭,兩人一起在藝術學院求學,最后,留下流芳百世作品的卻是祝英臺。因為對梁山伯來說,一切都太順理成章了,他的性別、出身都決定了學藝術做藝術對他來說是一件自然的事。而祝英臺卻得以抗爭、放棄,來換取學藝的機遇。那些有著驚人創(chuàng)造力的人,往往都是夾縫中人,擁有夾縫里的性別,夾縫里的個性身份,夾縫里的職業(yè),夾縫里的疾病身份。這個世界,給夾縫中人的材料和資源都特別少,不但沒有福利,還要處處克扣、處處苛責,所以他們成天懷疑,成天琢磨,漸漸獲得另一些福利,感官特別發(fā)達,感受力和表達力特別發(fā)達,最重要的是,他們從不認為自己是對的,從不認為自己已經(jīng)是個完成式,必須引入各種觀念和事實來反對、顛覆和粉碎自己,在這個粉碎的過程中,他們最終一點一點走向“真”。

就像《梁祝的繼承者們》中的祝英臺,她能獲得的材料極為有限,她的情愛材料是白紙一張、身心懵懂的梁山伯,她的藝術材料,也無非常規(guī)的技藝學習,但她將每一種材料的價值都榨取到了最大,最終讓自己脫離了現(xiàn)實生活。戲里祝英臺的死亡并非常規(guī)意義上的死亡,是她將自己打磨完成后、將自己的藝術經(jīng)驗和情感經(jīng)驗上傳到了人類經(jīng)驗的數(shù)據(jù)庫之后的升仙而去,她把梁山伯留在了現(xiàn)實里,以至于梁山伯發(fā)出了這樣的感嘆:“我活著,就是要去面對你死了以后留給我的所有現(xiàn)實?!?/p>

祝英臺是女性,但戲里的梁山伯和祝英臺并沒有固定由哪個演員來扮演,而是延續(xù)了林奕華戲劇中“多人分飾一角,一人分飾多角”的模式,由全部演員來扮演,可男可女,可老可少。祝英臺身上的“女性”,就是她的夾縫中人的身份,是她因此獲得的感受力和表達力,所有這些,在人的世界里是陰性的,是所謂“女性”,但這種陰性的事物,本來就是生自磨難,所以特別能經(jīng)受考驗和挫折,本來就處于劣勢,所以格外寬容和包容。

《梁祝的繼承者們》把故事放在藝術學院里,讓我想起2013年的布克獎獲獎者、新西蘭女作家埃莉諾·卡頓的小說《彩排》,這個故事也發(fā)生在學習藝術的少年中,故事里的少男少女們都是白紙,是空心人,必須用學習和模仿來填充自己。他們的老師把這叫作“彩排”:“她這么多年以來經(jīng)歷的所有生活知識,相對于她日后會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來講,只是一種彩排……在一個安全的環(huán)境中體驗所有事?!痹凇安逝拧敝校麄儽仨殯_破自己對性的陳見,激發(fā)自己的潛能,因為,藝術要求他們這么做:“您不僅是在賦予它生命——您更是在賦予它你的生命?!?/p>

在達倫·阿羅諾夫斯基編劇和導演、娜塔麗·波曼主演的電影 《黑天鵝》里,也有過類似的觀點,一個人若想成為藝術家,必須粉碎自己、重組自己,探索黑與白、善與惡的邊界,從碎片中出現(xiàn)的那個嶄新的自己,才值得信任。

于是,最終成為藝術家的,是不能以男女論之的祝英臺,是將自己變?yōu)楹谔禊Z的祝英臺。而在更大的世界上,也莫不如此,那些真人和完人,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一半是白天鵝,一半是黑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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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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