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時間 | 張譯 我這種人天生就是孤獨的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日期: 2018-01-03

陳凱歌說,在張譯心里“戲比天大”。

2015年9月19日,演員張譯憑借電影《親愛的》中韓德忠一角,獲得第30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配角,這是他出演影視劇以來獲得的第一個專業(yè)性大獎。

入行19年,張譯演過小品、錄過廣播劇、做過場記、當(dāng)過編劇。1994年起,他曾連續(xù)兩年報考北京廣播學(xué)院,兩度落榜;1996年,自費考入哈爾濱話劇團。一年后,前往北京報考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中央戲劇學(xué)院表演系,均未被錄取。同年,自費考入北京軍區(qū)政治部戰(zhàn)友話劇團,開始了9年的軍旅生涯。這期間,他得到的評價大多是“性格內(nèi)向,沒有表演天賦”。

直到2006年,憑借電視劇《士兵突擊》中班長“史今”一角進入觀眾視野。2010年,32歲的張譯拍了電影處女作《建黨偉業(yè)》,此后,陸續(xù)與陳凱歌、許鞍華、陳可辛、賈樟柯等導(dǎo)演合作大銀幕作品。

鏡頭前,他以演配角出名;生活中,卻覺得做配角都耀眼,他希望不被人注意。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在每次登臺后的5分鐘里,他都會有“瀕臨死亡”的緊張感。

他說,這一切緣于不自信,永遠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做好。

成名后,他試圖保持清醒,警惕被贊美裹挾。他說:每個人都想遇到伯樂,問題是,自己是不是匹良駒?

陳凱歌說,在張譯心里“戲比天大”。

陳可辛說他是一個真正的文藝青年。

蘭曉龍、康洪雷卻投訴說,自己會經(jīng)常成為他惡作劇的對象。

讓張譯評價自己,他給不出答案。他說,“估計要到人生的最后時刻,才能想清楚自己是什么樣的人?!?/p>


夢是會醒的

人物周刊:你在金雞獎頒獎典禮上發(fā)表獲獎感言時,感謝了17個人。

張譯:我也曾經(jīng)想象過,我可不可以在臺上酷酷地就說一句“謝謝”,然后就下去。我做夢都想,這樣好酷呀!這個人太厲害了!但后來又想,這是我第一次在電影表演上得到認可,不能浪費這次機會。

人物周刊:拍攝《親愛的》之前,你接連演了兩部電視劇、一部電影,你說那陣兒特別疲憊。是心理的疲憊還是身體上的?

張譯:是身體上的,其實我非常享受當(dāng)時的工作狀態(tài)。因為做北漂的時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忙得半死,當(dāng)時的現(xiàn)實是閑得半死,今天終于能夠讓你忙得半死了。老天爺說,你看你不就想忙得半死嗎?我讓你忙得全死,忙死你!我太感謝了。我過去想都不敢想說,張譯有一天能夠演電影,并且能夠演到國際電影節(jié)上去。

人物周刊:像做夢嗎?

張譯:不像做夢,因為是付出了努力的。如果是做夢的話,咬自己一口就醒了;但是我怎么咬自己,把自己咬爛了,都是清醒的,所以它不是夢。

被偷拍后最大的反應(yīng)是有點害臊

人物周刊:你對自己的定位是“演員,不是明星”,在你看來演員和明星有什么區(qū)別?

張譯:演員負載的主體任務(wù)是演戲,明星負載的可能多一些,他是一個更廣泛的、有商業(yè)價值的公眾人物,所以他的責(zé)任要更重。除了這個之外,他還有娛樂大眾的任務(wù),以及商業(yè)品牌的承載。我覺得在后兩點上,我還沒有做到,而且也不像是我個人的屬性。

人物周刊:或者換句話說,娛樂大眾是你抗拒做明星的主要原因?

張譯:其實我也不是說抗拒做明星,只是因為自己還做不到。

人物周刊:怎么樣才能做到娛樂大眾?

張譯:其實很簡單,你讓大家樂。

人物周刊:你被偷拍之后的反應(yīng)是什么?

張譯:最大的反應(yīng)其實是有點害臊,覺得“你拍我管什么用啊”。比如被偷拍后,它一定會加一些輔料或者聳動的標題,才能夠讓這個新聞走下去,否則你就寫“演員張譯在街邊散步”,誰看?。磕侵x霆鋒老師或者劉德華前輩可以,如果是我就不太合適,它總得有一些新聞點。

我還拿出被偷拍的新聞與我共同被偷拍的朋友分享,但還是會覺得有點慚愧,一來是把人家給裝進去了,二來是我確實覺得這事兒撐不起新聞,因為如果它真的是緋聞,會有一個持續(xù)發(fā)酵的時間,你看我每次偷拍都特別可憐,就是當(dāng)新聞出現(xiàn)之后沒有二次發(fā)酵。

人物周刊:你聽過比較難以接受的批評是什么?

張譯:這些年有人說我長得暴丑。

人物周刊:你很在意?

張譯:前幾年還很在意,在意到讓自己本來就不太自信的小心靈更加脆弱?,F(xiàn)在是,“去你的吧,我就這樣了,怎樣!”觀眾和專業(yè)人士提出的有價值的意見,我必須虛心接受去改正,但是像這種不可抗力,“臣妾真的做不到。”(笑)

“張譯,你演戲就是一個死”

人物周刊:你的成名來得艱難嗎?

張譯:以前在話劇團時,團里的人都說“張譯,你演戲就是一個死”,這話對當(dāng)時的我來講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但是我不信邪。其實我常常想,如果有一個能穿越的時光之眼,我看看那個時候的自己,可能我也會說,“張譯,你演戲就是一個死。”一個是沒長開,在舞臺上的肢體都是僵硬的,沒有協(xié)調(diào)感;還有就是在臺上說話永遠像在播音,像在朗誦;而且演什么戲都很緊張,不真實。

人物周刊:你曾經(jīng)說過,《士兵突擊》之后,有一段時間會接到各種電話,包括很多年不聯(lián)系的人,你說“那種感覺特別不好”。

張譯:我需要的是雪中送炭,我不是一個特別喜歡錦上添花的人,那種繁華、熱鬧,冷卻的時候會很慘,所以還不如讓我一直保持低溫的狀態(tài)。

人物周刊:你警惕這種熱鬧?

張譯:談不上警惕,就是下意識的一個自我保護模式。

人物周刊:你好像有點害怕別人對你好,這種心理是哪兒來的?

張譯:我的父母對我的教育其實大體都是成功的,但是,有一點我在理念上有不同意見,就是小時候他會教你說,一定不能要別人給你的東西,一定不要給別人添麻煩,盡量不要求別人辦事。我父母忽略了一點——禮尚往來,我更喜歡大家互相幫助的狀態(tài),至少我不會孤獨。如果完全按照我父母的邏輯來,會變得孤獨。

人物周刊:實際上你就很孤獨?

張譯:對,實際上就是很孤獨,所以現(xiàn)在在尋求改變。

人物周刊:你曾經(jīng)說,以前不會和陌生人相處,很多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你就在那兒撕餐巾紙或者撕桌布。

張譯:我是天生害羞,經(jīng)我手毀了不計其數(shù)的桌布、牙簽、火柴、紙巾,人一多我就不知道該干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人物周刊:這么局促不安?

張譯:可能有點兒社交恐懼癥。一是小時候家庭條件不好,而且青春期的時候當(dāng)兵,那時候很少能和社會打交道,所以和陌生人見面不知道該講些什么。再后來當(dāng)演員,又覺得自己性格、模樣都不太像典型意義上的演員,所以就比較自卑。

人物周刊:現(xiàn)在找到自信了嗎?

張譯:可能這個東西已經(jīng)深埋在骨子里了,我特別喜歡范偉老師,他說,“每場戲結(jié)束后,都會恢復(fù)到一個非常不自信的狀態(tài),也許自己是一個習(xí)慣性自卑的演員?!狈秱ダ蠋熝輵蚰敲春?、那么成功,也許跟自卑有關(guān)。自卑的人生活中講話比較少,他把自己的能量、能力都集中起來,表演時才爆發(fā),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愿意改掉我的自卑。

人物周刊:近兩年你經(jīng)常和大導(dǎo)演合作。

張譯:我很幸運。你看好多演員的履歷表上,合作過的導(dǎo)演有大家都認識的,也會突然蹦出幾個大家不認識的。你如果看我的履歷表會很震撼——我從拍電影開始,合作過的導(dǎo)演中國觀眾幾乎都認識。

人物周刊:這也說明你的價值。

張譯:我的履歷真的挺讓我自己驕傲的。(笑)

我們這種人天生就是孤獨的

人物周刊:你曾說過,以前特別愛面子,褲子沒有褲縫都不出門。

張譯:對,在當(dāng)兵之前,青春期,正是愛美的時候。

人物周刊:好面子可能會導(dǎo)致特別自尊、敏感。

張譯:確實。我曾經(jīng)做過一件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很混蛋的事。我們家家庭條件不是很好,我上中學(xué)時,我父親把他騎了多年的二八自行車給了我。90年代中期已經(jīng)流行山地自行車了,我特別喜歡,覺得我的同學(xué)騎起來好帥啊,非常羨慕。我是我們班為數(shù)不多的騎著老二八自行車的人。

上高中的時候,我沒有能力去改變這件事情,后來到哈爾濱話劇院學(xué)習(xí),那時堅信自己未來就是一個偉大的演員,覺得沒有辦法再忍受這輛自行車了。但我知道父母絕不可能給我換,第一,家里沒有這個錢;第二,這對于父母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財富。當(dāng)時為了面子,大冬天一個夜里,我把這輛自行車放到了一個黑漆漆的胡同里,故意沒上鎖就走了,和父母說丟了。

我沒想到,我父親大半夜頂風(fēng)冒雪跑出去找,當(dāng)然不可能找到。

他去找的時候,我忽然覺醒,這是我至今想起來都覺得特別愧對父母的一件事。

人物周刊:你好像經(jīng)常提及“流浪”這個詞?   

張譯:這一路上,流浪的成分還挺大的。有些人孤獨,但是有朋友在時他就會不孤獨,像我們這種人天生就是孤獨的,與生俱來帶著孤獨的色彩和元素。周圍再有親朋好友,再有熱烈的祝賀,你依然是孤獨的。即便是在哈爾濱有了家,在北京有了家,依然是一顆流浪的心。特別是我們的工作性質(zhì),就像牧民一樣,要拍戲了,我們就去這片草原吃點東西,吃光了再換下一個草場,這不就是流浪嗎?

人物周刊:你的成人禮是在什么時候完成的?

張譯: 17、18歲進部隊的時候。它用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讓你意識到你已經(jīng)是一個大人了,不可以在被窩里睡懶覺了,在摔倒的時候沒有軟墊子墊著你了。

人物周刊:你會用什么樣的詞形容你的青春?

張譯:第一個詞一定是綠色;第二個詞是豐富,在青春期里,我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第三個詞是溫暖。

人物周刊:你說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比如?

張譯:生離死別。在劇組遇到過,也包括在戰(zhàn)友話劇團時身邊的兩位戰(zhàn)友遇車禍離去。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生死?

張譯:如果到那一天,我希望能夠盡量無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不過最近也聽說了一些新的事物,讓我重新燃著了一些希望——前幾天有一個作家,死后把遺體送去美國一間實驗室冷凍了起來,希望若干年后技術(shù)發(fā)展到可重新回到這個世界。如果將來有條件的話,我也想這樣做。

人物周刊:你很認真地在說?

張譯: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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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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