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怎么罵我都行,反正你都會唱我歌了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劉玨欣 發(fā)自北京 日期: 2018-01-03

“上臺,那么多人歡呼,能逗他們,那個氣場,我就感覺我特別偉大,能一個人把這么多人都逗高興了。臺是高的,觀眾在底下,我上去就高興。(臺是)平的就不高興。錄節(jié)目對我的榮譽(yù)感倒一般。錄好多節(jié)目的時候,觀眾比我還高,我就琢磨這像斗獸場,不像演出”

快31歲的大張偉依然把自己罩在花花綠綠的衣服和頭發(fā)下面,像他15歲剛組“花兒樂隊”時一樣。不,應(yīng)該說,比那時花哨多了。

那時,他還穿寬松罩衫或T恤。北京南城的胡同少年,以“中國最年輕的搖滾樂隊”之名,坐著火車去全國演出。經(jīng)常沒座,干站一整夜。有一次站著睡,頭發(fā)卡在車廂連接處的夾縫里,生疼著拔出來,接著用慵懶的聲音哼唱:“我懷疑人們的生活,有所掩飾。垂死堅持,全部消失。”或者“別理我,我煩著呢,這樣的生活我已經(jīng)受夠了,我想要快樂地活著”。歌迷稱他為中國朋克的希望。

現(xiàn)在,他套著玫紅、艷金加豹紋的泡泡袖衣裳,站在春晚舞臺上蹦跳唱二人轉(zhuǎn)電音:“天是那么豁亮,地是那么廣。情是那么蕩漾,心是那么浪?!?/p>

這樣的濃艷撞色風(fēng)格跟大張偉家的裝修極相似。據(jù)說這種夸張風(fēng)格,當(dāng)初找了3家裝修公司都不肯接活兒,覺得太沒譜,客廳像夜店,臥室像幼兒園。

微博名人譚飛諷刺大張偉“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賣假阿迪的青年的裝扮出現(xiàn)在了春晚,說明國家越來越重視城鎮(zhèn)化了”。這話對大張偉沒什么殺傷力,他早說過類似的話:早些年是城市人農(nóng)村化,有文化的人都要把自己變得越像農(nóng)村人越好,這樣才不會被整,到改革開放是農(nóng)村人城市化,是個農(nóng)村人都想往城市里扎,現(xiàn)在卡在中間,“中國音樂必須要鄉(xiāng)鎮(zhèn)化才能紅,因為大部分人是鄉(xiāng)鎮(zhèn)的。鳳凰傳奇這么紅很有道理,因為這些歌唱出了他們的心聲?!?/p>

這首《倍兒爽》迅速爬上各音樂排行榜前幾位,有望成為新一代廣場舞神曲,大張偉對此表示“無上榮幸”。

才下春晚舞臺,又來新的是非。有人貼出了春晚假唱名單,十幾人里有大張偉的名字。有記者去問,藝人一般都會回避,他卻立刻承認(rèn),還順帶說了說中國電視節(jié)目里絕大部分都是假唱,因為設(shè)備達(dá)不到標(biāo)準(zhǔn)。

爭議鋪天蓋地而來,他卻不大在乎。他嘗過爭議的甜頭。2006年,他最紅的歌《嘻唰唰》陷入抄襲風(fēng)波。他道歉,到現(xiàn)在還得解釋:“我后來知道錯了,以前認(rèn)為抄襲是對的,因為我聽了中國好多很紅的歌都是抄襲的,就以為這個事情可能是正常的,是心照不宣的?!薄氨热纭稙t灑走一回》開頭就跟美國Blondie樂隊的《call me》一模一樣。”“因為上學(xué)也抄作業(yè),考試抄卷子,我就覺得很正常。”這大概是他遇到的最大爭議,卻“恰恰釀成了我后面商演特別多,因為你新聞大呀,又不是致命的新聞”。

“你會唱我歌,你罵我街。那我覺得,你怎么罵我都行,反正你都會唱我歌了?!彼偨Y(jié)。

和他承受能力相當(dāng)?shù)氖侵S刺能力,經(jīng)常張口就來,隨意間就刺中好幾人。被問起你黑誰之類的問題,他就回答:“我沒黑任何人,只是說我的感受。這社會大家要都不敢說自己感受,那不變態(tài)了么?”

這位毒舌怪咖工作起來卻是好脾氣,配合度相當(dāng)高?!按藿±蠋熁景疵绹嚾艘笞约?。汪峰老師不能忍的事太多了,我算事少的藝人,基本都還行?!彼┮挥X得不能忍的是節(jié)目時間太長,但要真太長了,還是忍忍就過去了。這種行動乖巧、口舌叛逆的模式,聽起來有點像他的少年宮唱歌時代。那時他用健康清亮的童聲唱《太陽出來喜洋洋》或《小小少年》,是北京市少年獨唱第一名,進(jìn)入多少小朋友向往的中央電視臺銀河少年藝術(shù)團(tuán)和北京金帆藝術(shù)團(tuán)。小學(xué)五年級隨團(tuán)出國訪問,就知道拿發(fā)的錢給媽媽買個金戒指,給爸爸買個電動刮胡刀,自己卻什么都沒買。

可他同時也想當(dāng)個痞子,卻因從小運動能力差,舉起拳頭打人都不疼,所以開始喜歡搖滾樂。16歲他騎自行車等紅燈時第一次聽美國朋克樂隊Green Day,當(dāng)場呆住,直到后面大爺拍他才知道綠燈了?!拔彝蝗恢朗裁唇星啻毫?。他完全蔑視所有的聽眾。這種人太棒了,完全不在乎后果,我覺得他們特厲害?!?/p>

大張偉試著不在乎后果玩兩回,砸個琴,誰看自己不順眼就罵他,罵完又覺得不合適,跟人家道個歉吧。

1999年,“花兒樂隊”出了第一張專輯《幸福的旁邊》,賣了四五十萬張。2001年第二張專輯《草莓聲明》也賣得不錯。隨后樂隊就和公司陷入解約風(fēng)波。除了理念之爭,也有經(jīng)濟(jì)之爭。大張偉曾回憶:“付沖(老板)老師說做音樂不能想錢的事兒,我說我行,那我還有爸媽呢,普通家庭,我還希望給他們好的生活?!辈粴g而散。

大張偉經(jīng)常講述他的父母,白天工作8小時,晚上回家揉面,10點去夜市攤煎餅,夜里三四點回來,睡兩三個小時,早上7點起床接著上班。如此數(shù)年。有一次爸爸托著一大臉盆雞蛋,摔了一跤,腿都折了,硬是穩(wěn)住雞蛋一個沒碎。這些就為了給大張偉買當(dāng)時最好的音響。那是1989年的8000塊,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十幾萬。

解約風(fēng)波讓大張偉兩年沒有任何演藝活動,這讓他痛苦和恐慌。16歲出第一張專輯時,他選擇了上職高而不是高中,他以為自己將職業(yè)去做音樂。到了18歲突然解約,音樂好像又變成了夢?!拔液筮呥€得活著呢!”

2004年,他開始研究音樂榜單,尋找走紅公式?!翱锤鞣N網(wǎng)絡(luò)排行榜,代表大眾。看《音樂生活報》《大眾歌壇》,這代表稍微專業(yè)些的媒體導(dǎo)向??措娨暽系摹兑魳凤L(fēng)云榜》什么的,那是唱片公司之間的力量競爭。我把這三類重合在一起,知道哪些能紅,用排除法,最后選到我惟一能做的就是開心的歌。而且沒什么人跟我爭,大部分人不愿意做快樂的東西,容易顯得膚淺,我不在乎膚淺。”

聽完《嘻唰唰》小樣,樂隊其他成員都驚了,接受不了。大張偉說:這歌呢,搖滾聲是沒了,有錢聲。隊友和公司都不大信。然后,如愿紅了。

大張偉回想起第一張專輯,他在老師眼皮子下面寫歌詞,想到什么寫什么,覺得輕松。他現(xiàn)在也能張口就背出《稻草上的火雞》里的一句:“我很羨慕它,因為它沒有思想,也不用爭搶。他很害怕我,因為我喜怒無常,可能隨時會開槍?!薄斑@是我當(dāng)時寫的最好的歌詞?!?/p>

為了不哭大聲笑,為了不煩大聲呸

大張偉( 梁辰)

早期的花兒樂隊


人物周刊:你最不能接受的批評是什么?

大張偉:非主流,我特別討厭這詞。別的事情比如抄襲啊,或者說我不好看、胖、像小痞子,我都可以接受,因為我有時候確實那樣。非主流這個事情屬于拿無知當(dāng)罵街,是全民沒文化的表現(xiàn),認(rèn)為打扮得花一點就是非主流。雖然我已經(jīng)多年不朋克了,但是我一直本著朋克的樣子走的。

人物周刊:看你的《嘻唰唰》《窮開心》,好多歌詞挺發(fā)揮你特長的,特貧嘴,特逗。但是再后面,比如《倍兒爽》,歌詞就變水了。

大張偉:對,一定要水。它的主題就叫《倍兒爽》,我能想象出來中國人會覺得什么東西心里痛快,都寫了。天是那么豁亮,現(xiàn)在霧霾是吧,天一豁亮就開心。地是那么廣,老堵車。其實我都是按人世間能夠最爽的生活狀態(tài)寫的,很有含義的,只不過你沒看懂,賴誰啊?賴你,真的。

人物周刊:用最口語的方式寫?

大張偉:對,一定要這么寫,因為后來我已經(jīng)完全不想寫歌詞了。我越來越覺得,有文化底蘊(yùn)加一些文藝氣質(zhì)的歌詞,對于我現(xiàn)在的心態(tài)來說特別不合適,都騙誰呢?只是營造一個想象的空間。我已經(jīng)煩那樣了。

我以前也寫過很多那樣的歌詞,《唐詩三百首》加宋詞,列過一個表,從古代到現(xiàn)代的詩歌,看他們基本是怎么寫詞的。我之前會寫一堆這樣的,《化蝶飛》,還有一些我專輯里沒紅的歌,很多歌詞很講究韻。后來我發(fā)現(xiàn)沒有人在乎,自己唱又覺得不痛快,因為那些歌詞沒有寫我想的。我想的歌詞就是《窮開心》,因為我從小是在胡同大院里長大的孩子,對那些特別有格調(diào)的東西特別煩。比如我絕對不喝星巴克,就覺得星巴克是小資喝的。

人物周刊:你喝咖啡嗎?

大張偉:我不喝咖啡,我愿意喝甜水,冰紅茶、綠茶、可樂什么的。我喜歡高端生活,但是我喜歡低保的心態(tài),那些所謂特別高級的東西都滅絕人性。比如說高雅的人,他不能哈哈哈這么樂吧,他得擋著。滅絕人性。

人物周刊:還喜歡你的第一張專輯嗎?

大張偉:有好多人老覺得大張偉你們第一張專輯多朋克多搖滾,現(xiàn)在怎么變成這樣。我以前那樣多少人罵我呢,一幫人說我假朋克,說我歌詞不叛逆,凈惦記學(xué)校那點事,一點都不社會?,F(xiàn)在又覺得我的歌水了,還是以前搖滾好。好多人不明白一點,我如果還是以前那個搖滾,我都沒有現(xiàn)在。你還能看見我是因為我沒有那么走。

人物周刊:你覺得你現(xiàn)在還朋克嗎?

大張偉:我一點也不朋克,在中國說自己朋克的人都是神經(jīng)病。我覺得朋克這個東西在美國也是有問題的,它只是一個狀態(tài),比如說,這鍋沒人敢掀,我就過去掀了,但是掀這鍋的人他回家也后怕,他也不是真朋克。30歲還沒去世的朋克他就不是真朋克,因為朋克音樂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反對一切,但是那樣還活得下去嗎?所以說,拿朋克這詞過癮還行,但是誰要說自己是一真朋克,那都是裝,跟說自己好高端基本上一個路線。

人物周刊:你在行動上還是相當(dāng)配合,配合所有人。

大張偉:因為我要掙錢啊。很多人覺得掙錢這件事情跟做音樂好像相反似的,好像特別沒原則,但是我做的是娛樂文化,所以我不需要原則,就這樣。

人物周刊:你現(xiàn)在收入主要來自哪方面?

大張偉:演出、錄節(jié)目?,F(xiàn)在價格差不多就會去演,我也不會挑太多這品質(zhì)那品質(zhì)。我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長遠(yuǎn)”這兩字什么意思。這么多年,我只看事實,演藝行業(yè)中,覺得這人會長遠(yuǎn)的都沒長遠(yuǎn)。覺得一定不會長遠(yuǎn)的,人家現(xiàn)在都活得特別好。即使在我所謂不那么紅的時候,我演出還是挺多的,什么都演,包括夜店、演藝吧,除了桑拿,底下正洗澡呢,我不演,吃飯我都可以演。我唱歌不就為了讓大家聽么,只要大家開心,在哪兒演都一樣。

人物周刊:覺得多少錢算夠?

大張偉:一個億差不多吧,有點多了。預(yù)估我活60歲,我想后20年完全不工作而且要活得挺好玩的,要把那個錢攢夠了,想去法國或者巴西生活一年我就去。為了以后能過我自己好的人生,現(xiàn)在就不去在乎有時候不順心的事兒。

人物周刊:那音樂對你來說算什么?

大張偉:音樂就是我的一個才華,我利用它讓生活變得更富裕,可以完善我很多夢。我的3個音樂夢——上可樂罐、上春晚、開演唱會基本快完成了,就差上可樂罐了。之后我繼續(xù)寫歌,但是你愛聽不聽,或者,我不想寫就不寫了。因為現(xiàn)在我覺得寫不出特別真誠的音樂來,我自個兒唱著我覺得不真誠,聽別人歌也覺得不真誠,這社會就不真誠,所以我想到了心態(tài)很真誠的時候再去寫。

人物周刊:音樂能帶給你最滿足的部分是什么?

大張偉:上臺,那么多人歡呼,能逗他們,那個氣場,我就感覺我特別偉大,能一個人把這么多人都逗高興了。臺是高的,觀眾在底下,我上去就高興。(臺是)平的就不高興。錄節(jié)目對我的榮譽(yù)感倒一般。錄好多節(jié)目的時候,觀眾比我還高,我就琢磨這像斗獸場,不像演出。

人物周刊:網(wǎng)上流傳說,你當(dāng)年上學(xué)的時候,因為嘴貧,招同學(xué)打?

大張偉:挨打這事是這樣的,北京孩子有一個特點,怎么顯得自個兒牛逼呢,就是我打過誰。我99年出專輯那陣兒,整個崇文區(qū)沒有一個痞子沒說過沒打過我。一看聽誰歌呢,聽花兒樂隊的磁帶,說我打過他,這孩子慫著呢。他們就覺得自個兒特厲害。我這個人,這個腦力,能挨打嗎?挨劫是真的。我智斗他們,成功地有過兩次把痞子的錢騙到我手里了。劫完我,倒給了我5塊錢。

人物周刊:30歲生日你怎么過的?

大張偉:請了一些朋友聚一下。我不喜歡聚會,他們好多時候比如說錄完相喜歡聚,我就特別不喜歡去。朋友多了對我來說不是件好事。我自己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只在乎我喜歡的人的感受,但是演藝行業(yè)里頭,很少是我喜歡的。朋友有幾個就足夠了。

人物周刊:你覺得自己現(xiàn)在還是一個少年的狀態(tài)嗎?

大張偉:我沒覺得像一個成年人有多好,也并沒覺得像一個小孩有多么可愛。什么叫年輕?就是犯SB,就是去做愚蠢的事情不在乎后果。什么叫成長?我從來不認(rèn)為一個人西服夾包,或者說穿得怎么莊重,有責(zé)任心,這叫成長,成長就是在乎后果。我喜歡那幫人他們都完全不在乎后果。我成不了不在乎后果的人,忠于自我,像自己就行了。

(實習(xí)記者王子誠對本文亦有貢獻(xiàn))

大張偉

歌手、主持人,1983年生,北京人,“花兒樂隊”主唱,曾發(fā)行《草莓聲明》《我是你的羅密歐》等專輯。2009年“花兒樂隊”解散后獨自發(fā)展,2013年在湖南衛(wèi)視《百變大咖秀》中模仿羅大佑、蔡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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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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