垸、圩、堤壩:為什么一定要住在這兒呢?丨記者手記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歐陽詩蕾 日期: 2024-07-29

(本文首發(fā)于南方人物周刊)

2024年7月8日晚,湖南岳陽華容縣團洲垸洞庭湖大堤決口完成封堵 (新華社/圖)

相關報道詳見《直擊洞庭湖團洲潰口一線:決口完成封堵,但恢復生活還需時間

每年的6月至8月是中國大多數(shù)河流的主汛期,洪水集中發(fā)生在這幾個月。在國內(nèi)今日的交通條件之下,記者往往在一天內(nèi)就可以趕到災難現(xiàn)場進行報道。

每一場趕赴洪災現(xiàn)場的路程,我都會有點不安,因為沿途經(jīng)過的地方,幾乎排出了一組清晰的差異序列。我啟程的大城市往往在酷暑、安全和空調(diào)中,我乘高鐵首先抵達的是當?shù)厮鶎俚氖?,再乘車到縣城和中心城鎮(zhèn),這些大多都是當?shù)氐貏葺^高的安全地帶,看起來毫無災害痕跡,最后我在暴曬的縣城換車去洪災現(xiàn)場。

洪災地點往往是沿河、湖、山的村莊。到了鄉(xiāng)村的小路和堤壩,人開始變少,毀壞的房屋變多,有時是一片汪洋,災難的濃度漸漸增加。

2024年7月,我的家鄉(xiāng)湖南岳陽華容縣團洲發(fā)生洪災,洞庭湖團北村堤防決口,到7月6日11時,決口處達到226米。決堤之后,團洲垸內(nèi)超92%的面積被淹,五千多村民陸續(xù)轉移到縣城的四個安置點。我恰好在華容,這次的所有采訪是用家鄉(xiāng)話完成的,“1996年洪水后建的屋,這次又被淹了。”一位老人家和善地對我說。

采訪時,當?shù)氐睦先藗兛偸钦f起上一次更大的洪災,往往是1996、1998年的長江洪水,偶爾有更年長的人會提到1954年那場長江流域的特大洪水。他們也提到在水邊居住,對水的情感一直又敬又畏,可以預見到與之相伴的危險。每次聽到這里,我腦子里總會閃出一句疑問——“為什么一定要住在這兒呢?”

這個問題可能不會有答案。在安置點,70歲以上的村民們幾乎對洪災抱著一種已經(jīng)認命的平和,40歲到五十多歲的村民在災害后反應相對激烈。但住在安置點的都是相識多年的鄰里,無論跟工作人員吵不吵,生活還是要繼續(xù),大家聚在一起,笑話也還是要講。

2016年,老家華容河決堤時,相關部門用卡車填埋潰口,當時的華容成為新聞報道的焦點,為何還在使用這么落后的填埋潰口的方式?當時,我正在安徽銅陵的幾個村里跑洪災,想回老家采訪報道,但走不開。等我回家的時候,網(wǎng)絡上還在為這件事吵得很熱鬧,但老家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縣城是平靜的。

當時我22歲,執(zhí)拗、激烈地追問在政府工作的親人們,關于這場洪災的具體情況。這次在老家華容采訪洪災,我30歲。人在30歲和22歲時對事物的理解和感受,已經(jīng)很不一樣了。

在洞庭湖周圍,垸被分為三類:人口密集、經(jīng)濟集中的重點垸,經(jīng)濟體量稍低的一般垸,和臨湖、地勢低的蓄洪垸。團洲垸就是蓄洪垸。對華容縣城來說,團洲因為與洞庭湖離得近,縣城和周邊地區(qū)常有人特意到團洲來釣洞庭湖的魚。但在日常生活中,縣里的人們很少能清楚地意識到,蓄洪區(qū)與縣城里的關系究竟是什么?

在長江中下游地區(qū),蓄洪區(qū)對洪災各有各的說法,安徽叫“破圩”,湖南叫“倒垸”。對蓄洪區(qū)來說,洪災風險是重復的,安置點總是在鎮(zhèn)上和縣城,這些年的洪災跑下來,我對“垸”,對“圩”,對“第一道防線”“第二道防線”,始終沒辦法那么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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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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