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30日，aGirl戰(zhàn)隊（左）在王者榮耀女子公開賽武漢站與MD戰(zhàn)隊進行比賽（受訪者提供/圖）
4月初，清明微雨過后，蘇州城里的花一天一個樣，備戰(zhàn)中的女子電競隊卻無暇觀賞。她們剛搬到高鐵新城的獨棟別墅，到處透露著還來不及收拾的痕跡。粉色電競椅散亂地堆在地下二樓，中間一圈空了出來，預留位置給不久后將會運過來的臺球桌。
負一樓是訓練室，幾張寬敞的電腦桌貼墻擺放，在冷白燈光照射下，這里乍看像網吧和宿舍的混合物，只是缺少點激烈敲擊鍵盤的動作和歡聲笑語。五名隊員加上一位剛開始試訓的成員，背對著面壁而坐，腳蹬毛毛拖鞋，身穿絨毛卡通睡衣。
每個人都專心盯著手機打排位賽，話不多，偶爾網速掉到120kb/s的時候嘟囔幾句“網卡了”。
在每天動輒10小時的練習生活里，音樂必不可少。公放的音響在各自領地控制在不擾人的音量，有林俊杰，有周杰倫，也有《Legends never die（傳奇永不熄）》這類熱血游戲主題曲。臺式電腦也不閑著，每把游戲的間隙，隊員們能瞄一眼屏幕里播放的電競賽事點評或韓國女團MV。桌子周圍能看見筋膜槍、養(yǎng)生壺、呼啦圈、啞鈴、小狗玩偶以及不同品牌的奶茶外賣袋。
從2021年開始，王者榮耀開辦了女子公開賽，想走職業(yè)電競路線的女玩家們終于等來了國內首個大型賽事。但三屆過后，整個女子電競生態(tài)似乎并未得到蓬勃發(fā)展，有選手回憶，“第一屆的時候官方宣傳力度還可以，打開游戲界面就能看到相關消息，但后來熱度上不去，沒什么人看，觀看數(shù)據(jù)甚至不及抖音里的中等主播?！?/p>
賽事本身的規(guī)模相形之下也稍顯單薄，頻率上不像男隊每年分不同賽季，女子公開賽一年只有一個。2023年的女子公開賽分為黃石、武漢、上海三場分站，以及最后一場總決賽。除了總決賽可以享受到跟男子賽一樣的專業(yè)電競賽場地，其余的分站地點則不太固定，包含購物商場和露天公園。總決賽不予售票，皆為派發(fā)的贈票。獎金方面，分站冠軍5萬元，年度冠軍40萬元，扣完稅再分給隊員及教練、領隊等賽訓組人員，俱樂部所剩無幾。在持續(xù)虧損的情況下，好些女子電競俱樂部曇花一現(xiàn)，紛紛因難以為繼而解散。
如今，新的舞臺來了。3月份傳來消息，另一款Moba手游決勝巔峰（Mobile Legends：Bang Bang）開辦了女子賽區(qū)，中國將有一個出線名額于7月初前往沙特參與國際賽事，獎金池更是高達50萬美元。這也將是首個入選亞運會的女子賽事項目，新的大門打開了。
各俱樂部聞風而動，有的暫停原先王者榮耀的訓練，讓選手們轉而學習這款新的游戲；有的在保留王者榮耀隊伍的同時，又新招了一支女隊來應對這次大賽。5月底公布參賽名單之前，各家攢著勁從同一起跑線訓練，都想在嶄新的舞臺上出其不意，也就不聲張，也不怎么去打聽友軍情況。有人保守估計參賽的會有六七家，但實際數(shù)字比這個猜測還要少，只有五家。
從3月份開始，aGirl的成員們便在地下室過著“數(shù)星星”的日子，負責訓練決勝巔峰的教練小雨初期給她們的要求是打到60顆星。訓練進行了一個月的時候，自2019年俱樂部成立就在的元老隊員六六完成了任務的一半，打到了30顆星。好不容易熬過了女子賽事出現(xiàn)之前無人問津的時光，她更加珍惜退役前的任何一次機會。她一鼓作氣暫停了王者榮耀的直播，專注于新游戲，拿出了讀書時的學習方法，每天給自己制定精細的計劃，“我現(xiàn)在30星，今天不上40星不睡覺！我們家中單都已經六十多快70星了。”
強度方面，教練要求她們每天至少打25把排位賽，練熟各自被分配到的四五個英雄。單個英雄只要打到國服前十，就能領取200塊錢獎金，布置的英雄練完了，有新的英雄也打到了這個成績可以再去找教練要。他今年23歲，比隊員大不了多少，有時就連批評聽起來也像是朋友間的玩笑——“他在你臉上放了四次技能，跟我奶奶差不多”；遇到指示錯了的情況，他也不逞強，立馬嬉笑著說一句“騷瑞”輕松化解掉。談到獎金，他咧開了嘴，“我之前當隊員的時候要是有這種福利就好了，錢拿到手軟?！?/p>
小雨成為電競選手時是19歲，在這個圈子里，運行著一套異常殘酷的年齡衡量法則。2021年KPL（王者榮耀職業(yè)聯(lián)賽）聯(lián)盟賽事委員會發(fā)布規(guī)定、要求選手必須年滿18周歲，之前很多人在十五六歲就開啟了職業(yè)生涯。而現(xiàn)在，早就退役了的小雨說，“我23歲。是的，我已經老了，半截身子入黃土了?！?/p>
離開的原因是他當時所在的俱樂部收購了另一家俱樂部，人員增加后他成了替補，自感淪為“透明人”，便回了重慶江北老家，偶爾打打平臺杯，靠做游戲陪玩為生。2023年六七月份，他被帶過自己的教練光頭喊來蘇州，擔任aGirl的助教。來的時候這支隊伍已經拿了那一年女子公開賽兩站的冠軍，但他觀看下來感覺跟男隊比的話還是“水平一般”。
此前，他從未接觸過女子電競，設想中，日常訓練賽也應該非常熱鬧，說話非常積極，會瘋狂地報點跟起節(jié)奏，沒想到卻是與男隊截然不同的安靜。局內交流比較少，各人負責的線路有沒有線權、需不需要邊路支援，這些都不怎么交代，在一起配合接連招的團隊協(xié)作更是稀有。后來他在看了別的女隊之后發(fā)現(xiàn)其實情況沒有那么糟，因為有的“比她們更差”。但當時他只是感覺怪怪的，主教練光頭回答他說正常，“因為這是女子賽。”
女子電競隊員在訓練室進行練習（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孫凌宇/圖）
一盤散沙
為了應對2024年6月份的比賽，教練和隊員們從3月開始都要一起學習新游戲。小雨在這個過程中體現(xiàn)了他的能力，兩周不到的時間就打上了60星，由于分數(shù)亮眼，很快他便陸續(xù)收到好幾份在業(yè)內算得上高薪的男隊教練的offer，他一律害羞地回絕：“我在這邊已經有工作了。”
跟心事重重的光頭相比，他總是顯得很樂呵，跟自己說不用去想那么多，女子電競前景如何等等，壓根不是他應該想的。他心無旁騖地立足當下，只管先盯著她們打到60星，然后就可以約別的隊打訓練賽，“不管輸贏都請喝奶茶?！?/p>
約比賽由領隊七七負責，出生于2001年的她比一些隊員年齡更小，但并不妨礙她勝任這個需要時刻給予關懷的看管角色。訓練基地的一樓是公共區(qū)域，二樓是隊員們的宿舍，俱樂部為她們請了做飯的阿姨，吃、住、訓練，都能集中在這棟四層小樓完成。吃飯時碰到比較硬的菜，七七會提醒牙還沒長好的隊員注意；有人吃完后想出門去喂小區(qū)里的流浪貓，她也會在第一時間用溫柔的語調叫她們穿上外套，別著涼。
她身上有股堅定沉穩(wěn)的氣勢，會把“做21世紀獨立女性”掛在嘴邊，她愿意相信這是一支承載女性夢想的隊伍，希望竭盡所能激發(fā)她們、幫助她們闖出一片天。約隊伍打訓練賽的時候七七從來都是約KPL的男子青訓隊，對方聽到是女隊后往往都會婉拒，這時她便軟硬兼施，先是裝出一副挑釁的口吻，“為什么啊，看不起女生啊？”接著把當時隊里兩名跟男隊一起打過KGL（王者榮耀甲級職業(yè)聯(lián)賽）的隊員和女子賽第一季的FMVP搬出來，要是仍然無法說服對方，就只好認可憐，“求求了請你們喝奶茶”，問清楚“那邊有幾位大哥”之后，按一杯30塊轉賬過去。
開始切磋前她會囑咐對方千萬不要放水，切磋過程中她看到約來的男隊也都有認真應戰(zhàn)。打完之后，有的會用非客套的語氣說明天繼續(xù)，有的會說辛苦了，稍加點評哪條路打得好。
她清晰記得自己是在2023年的4月17日加入aGirl，此前并未有任何跟女子職業(yè)電競相關的工作經驗，僅僅是喜歡玩并且喜歡看比賽，被那種“激烈地抗爭的感覺”吸引。在她的印象里，職業(yè)隊肯定都是比較有力量、比較團結，“但是來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除了教練要做的賽訓，其他都是領隊要做的。其中除了比較常規(guī)的帶隊出去打比賽、約隊，還包括和賽事方溝通、和其他隊伍的選手溝通，談轉會事宜；平時要管理她們的生活起居，心理方面肯定也是需要和大家聊的。但我沒想到心理工作那么難、阻力那么大?！?/p>
“她們和男隊說實話，有的時候五五開，有的時候十分鐘把對面平推，或者能在比較厲害的隊伍手下堅持十分鐘。實力上完全是OK的，”七七沉默了一會，掐頭去尾來了句，“不團結。”那段時間，她辛苦求來的約賽，經常因為隊員們意見不統(tǒng)一或不配合，剛約好十分鐘，說不打就不打了。七七又得硬著頭皮說不好意思，我們這邊有人不舒服。
一盤散沙的情況令同期接班的教練光頭也束手無策，要不是上一份帶男隊的工作把他身體摧殘得太厲害——“每天工作14個小時，老熬夜，后來得胃病甚至休克，把我干進醫(yī)院了，最瘦的時候103斤，體質很差”——他也不會情愿來。教練們公認這會耽誤自己的技術提升，放進簡歷，必是扣分的一筆。
懷著歇口氣的心態(tài)，光頭來到這里之后身體如愿放松了，“工作強度只有以前的1/3”，但與此同時他又感到比以往更甚的心累，“男隊女隊其實都差不多，問題都挺大的，只是換了一個表現(xiàn)形式。第一個月的時候，她們跟男隊打訓練賽的勝率是7%，這個是OK的。但拿完女子賽單站冠軍之后，因為拿得太輕松了，碾壓對手。她們就飄了，飄到什么程度？后續(xù)訓練賽都組織不起來，不是這個不舒服，就是那個不舒服，要么就是吵架。去練的時候也不認真。第二站比賽結束到第三站比賽中間有150天，正常來講要訓練一半以上的時間吧？但是我們一共只練了17天。”
2022年9月3日，aGirl戰(zhàn)隊一起觀看王者榮耀KPL總決賽（受訪者提供/圖）
偏見與事實
“不團結、情緒化”，幾乎是業(yè)內人士提到女子電競時繞不開的看法。試訓生圓圓（如今已通過試訓成為正式隊員）2023年提前完成加州伯克利心理學的學業(yè)后，回國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去重慶的一所電競學校報名追夢。整個班二十多個學生，只有她一個女生。2024年3月底來aGirl之前，“（電競學校的）教練跟我講一些女隊的東西，讓我有點害怕，像是打野跟輔助關系不好，她就不會給你踩野區(qū)視野，你得靠著自己去。但是來了之后發(fā)現(xiàn)大家還都挺好的。”
這位教練并沒有帶過女隊，但并不妨礙他對女隊作出言辭確鑿的評價。“他經常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女生事多一點，會把情緒帶到比賽里面去。每次打訓練賽之前，教練都會問我和另一個女生今天來沒來，就是有沒有特殊時期，有沒有心情不好，有沒有跟誰吵架……覺得你狀態(tài)可以，你再去打。他不會問男生今天狀態(tài)好不好，或者有什么煩心的事情，完全不會?！?/p>
親身帶了一年多女隊的光頭則更有心得，“男隊跟女隊最大的區(qū)別是什么？男選手沒有退路，沒讀到書。男選手我可以跟他說一句，不打就滾，但女選手不一樣，比較容易放棄，大不了就回家，找個人嫁了?！?/p>
他承認男隊員也會發(fā)脾氣、心情不好亂出游戲裝備，“但他發(fā)完脾氣了，會老老實實回來跟隊友道歉，繼續(xù)好好打訓練。在男隊如果不想打，迅速有人可以取代，當然如果你很頂尖，強到用你就能贏，那我們也會呵護著你，像是阿泰、九尾這類巨星。不過一旦輸了一兩個賽季，俱樂部一樣可以把你換掉。到了正式比賽鬧脾氣的更少。2019年的時候有人在比賽前發(fā)牢騷說不打了，直接就被隊友堵在墻角，如果他認真說一句不打，可能就真的一堆人要打他。但在這邊（女職隊）沒有一個會讓我覺得她是真的很想打好比賽，站出來說你們不要給我搞東搞西?！?/p>
在前隊員女騎的口中，我們聽到了不一樣的故事版本。作為國內第一批女電競選手，她因為突出的游戲能力和為人仗義被眾多女選手視為榜樣。她目標明確，篤信著“拿冠軍是一種癮”，至少在她的回憶里，她會時常站出來勸解。
過去半年，她暫時離開aGirl，旅游了一圈，如今回廣東老家待著。期間她拒絕了去電競學校當老師的邀請，“不太想出去了，現(xiàn)在很需要安全感，不想跑來跑去”，和甜甜珂等圈內好友加入了女陪玩團，賺點零花錢。許多粉絲慕名而來，“點陪玩的全是女生，女生還是跟女生玩比較快樂?，F(xiàn)在想起來以前和隊友們在一起工作的時候，有矛盾，打打鬧鬧，離開了之后想一想，大家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啊。”
三屆王者榮耀女子公開賽她一回不落，也轉換過不同的隊伍，但每次都失之交臂、未能如愿贏得年度冠軍。2023年再次與冠軍無緣后，她眼睛哭腫了好幾天。等到如今新的機會出現(xiàn)，她卻因為年齡面臨退役，“技術還可以再打，但精力不太支持，會覺得很累，堅持了七年，已經沒有那么大的沖勁了，越打越沒心氣?！彪m然自己的電競路走得有些坎坷，但如果現(xiàn)在遇到想走這條路的女粉絲，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鼓勵，“我一定會推薦，每個人經歷不一樣嘛?！?/p>
2020年，aGirl戰(zhàn)隊為女騎慶祝生日（受訪者提供/圖）
沮喪與不解
目前想要進電競俱樂部的女生，只需年滿18歲，向俱樂部投遞簡歷，巔峰賽水平和英雄勝率達標就可以獲得試訓機會，考核期也不長，一兩周之后符合要求就能留下來。這樣的職業(yè)路徑在教練光頭看來太過輕易，“她們不是像男子那樣從萬千簡歷中脫穎而出，再從青訓一步一步爬上來。她們沒經歷過這種磨練，得到了太多不應該有的。她們的工資其實現(xiàn)在是相當于男子K甲的水平，但實力又沒到?！?/p>
這聽起來像是氣候尚未形成之前由于人員儲備不夠而引來的一系列狀況，我問他是否認為女子電競這個市場才剛剛開始，他不假思索地說：“更慘。還沒發(fā)芽就已經死掉了。圈外看女職像看笑話一樣，女職自己不爭氣，熱度也不高?！笨諝饫飪晒汕榫w在游走，一邊是恨鐵不成鋼的沮喪，另一邊是因不受控而導致的氣急敗壞，“按女隊的這種對抗強度來說，有沒有教練都一樣，她們的個人能力是在線的。但為什么在女隊在我看來沒有壓力，因為輸贏不是我能控制的。以前會竭盡所能，但是帶多了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救不了。真的，今天神仙來了，我也把這句話撂下了。”
戴著鴨舌帽、身形瘦小的光頭總愛撒氣似的拋出一連串不留情面、過于絕對的判斷，偶爾，在一些毫無征兆的瞬間，他會突然收起強硬的語氣，陷入更樂意懷念的回憶里。他想起五年前剛開始做男隊教練時才24歲，“吃到了時代的紅利”，沒有職業(yè)選手經驗也能直接當教練?！敖洑v了這么多，冠軍的執(zhí)念早就沒有了。我說選手有退路、不夠拼命，其實我也是一樣的，一開始真的是因為喜歡熱愛，想證明自己，但是時間久了也被磨平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是2024年4月初，那時光頭教練即將前往巴西，帶領一支國外隊伍參加王者榮耀的比賽，不會參與接下來跟決勝巔峰有關的訓練。很快就能“解脫”的他顯得有心無力，似乎還在怪自己為什么沒能處理“這攤麻煩”。
問及他過去一年的收獲，他在長時間停頓后緩慢地說，“有。也算堅定了一樣東西。我還是新人的時候，帶我的教練跟我說，你想成功，那就不能太顧及隊員的感受。我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情就是把她們當女生，更在乎她們的感受，用更多的心思去捋她們這些關系。當時如果我按男隊那種更嚴厲的方法去帶，那她們一定會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個敵人就是我，最起碼她們就會團結?！?/p>
面對隊員們曾經的任性行為，領隊七七則展現(xiàn)出了容忍，幾乎沒有任何言語上的指責。她微微嘆了口氣，“畢竟她們是我?guī)У牡谝粋€隊伍，我面對她們的時候，真的生不起氣來。當時隊伍的氛圍已經很差了，第一時間肯定是想怎么解決，不會去怪誰，而且更多感覺好像我能夠理解她們?yōu)槭裁磿羞@個情緒產生?？赡芘⒆又g會有一點點互相心疼，不會說對她們太苛刻?！?/p>
過去一年，她經歷了若干次凌晨陪隊員去醫(yī)院，日常處理崩潰大哭則更為頻繁。有時是隊員之間的問題，有時可能是和教練有點沖突，或者是住宿的問題。發(fā)生摩擦后，她會拉著她們去附近的便利店，問要不要吃冰淇淋、烤腸，有時就在小區(qū)里面散散步，走著聊著再來一句“附近有燒烤店要去吃嗎？”
不厭其煩的安撫對七七而言并非只是為了完成“領隊的分內之事”，與此同時還有很多自發(fā)的部分?！拔乙恢倍歼€挺有耐心，感覺自己是在一個有愛家庭里面生活的孩子。我還有個哥哥。但你知道她們有很多是單親，你就會知道她們少了一些東西，少了一些愛，我就想能不能讓她們現(xiàn)在更好一點，也不希望她們把這些情緒帶到訓練場以及賽場?！?/p>
2023年aGirl在王者榮耀女子公開賽中排名第三，無緣總決賽。得知結果的七七心情很復雜，一方面她清楚隊員們那段時間的情況，確實像光頭教練說的那樣無力回天，能夠拿到第三已出乎意料；但另一方面她還是不甘心就此為止，7局對決，最后aGirl以2比4輸給了對手，在那個“4”沒打出來之前，她內心都默默期盼著她們也許會創(chuàng)造奇跡。
那場比賽發(fā)生在2023年的10月初，她記得結束之后，隊員們一個個都不吭聲，像是呆住了，直到有人推門出去抽煙。七七隨后去別的房間給她們拿身份證和比賽前上交的手機，再去發(fā)給她們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人可能抽完煙了，或者收拾完東西回宿舍休息了。動作慢點的隊員出來時邊走邊擦眼淚，她看到這一幕再也憋不住，回到辦公室嚎啕大哭。
時隔半年，回憶起來，她的眼框仍瞬間泛紅，用很低的聲音，述說一件似乎到現(xiàn)在都不愿相信的事情?！斑€是挺可惜的，你說她們不努力，好像也堅持了那么久。我現(xiàn)在不能說她們到底有百分之多少是為了夢想，百分之多少是為了錢。我就是覺得一年到頭，明明大家實力都還行，已經是最好的陣容了，為什么最后還是有點稀碎?！?/p>
2023年5月30，aGirl戰(zhàn)隊在王者榮耀女子公開賽武漢站獲得固定戰(zhàn)隊區(qū)分站冠軍，左起：翠花兒，改改，李九嫣，女騎，永遠（受訪者提供/圖）
不可或缺的版圖
曾與aGirl交過手的女職隊LOT的老板喬培合相信，俱樂部的管理大于選手的個人能力，“管理會把整個俱樂部的層次拉高一個檔次?！逼刚埥涷炟S富的教練之余，他還為俱樂部配備了賽訓總監(jiān)（負責監(jiān)督、管理）、經理（負責選手的日常生活，梳理她們的心理問題），他傾向于找男生擔任這一崗位，且不能產生姐妹情，以免出現(xiàn)偏袒，“女生較真的時候表示理解也沒用，你感覺這個事情不對的時候，旁邊就算一個女生來講，你也接受不了，還不如讓男生從公司管理這些層面去勸導”、領隊（可以由剛畢業(yè)的小女生擔任，僅負責選手的平日吃飯、出去打比賽時的住宿安排、幫選手拎包這類工作）這些人協(xié)同管理。
近20年前喬培合便已進入游戲行業(yè)，創(chuàng)建ACgame游戲網，當過游戲事業(yè)部總經理，還在家鄉(xiāng)山東投資開過三家網吧。2018年，他的公司開始負責王者榮耀的校園解說大賽和英雄聯(lián)盟官方青訓營統(tǒng)導。“做賽事服務之后，感覺既然要做電競，還是要真正參與。真正能體現(xiàn)電競精神的，還是得俱樂部，參加各種比賽，才能更全面地了解。”
豐富的從業(yè)經驗和切身的參與，為他帶來更前沿的信息資源，看待事情的眼光也更為長遠。女子賽場地選在商場，并不是隨隨便便安排一個商場，他會從與當?shù)貦C構背后的合作脈絡去理解，選在武商夢時代，是“亞洲最大的單體商場”；至于關注度差不盡如人意，他也認為情有可原，“畢竟競技強度、觀賞度不一樣，男子對游戲項目、戰(zhàn)術戰(zhàn)略的理解、手法、反應速度都更勝一籌。也有女生打得非常好的，但整體看下來會有差距，終究是五個人的團隊游戲。但即便傳統(tǒng)體育里中國女籃女足那么強，關注度（相較男籃男足）還是很低，任何的體育產業(yè)，要看出發(fā)點是什么，沒有必要對標。”
他牢牢抓住核心，“傳統(tǒng)體育也好，新興的電競體育也好，沒有女隊肯定是有缺失的，奧運會有強制規(guī)定?！贝饲八€組建過一支守望先鋒的女隊，但由于該項目在國內沒有發(fā)展起來，受眾群體較小，最終隊伍解散了。但這并不影響他做其他的嘗試，“現(xiàn)在逐步有賽事開辟女子賽區(qū)，EDG（強勁俱樂部，其男隊曾獲2021年英雄聯(lián)盟全球總決賽冠軍）也組了女隊，決勝巔峰也在做顛覆，大家都發(fā)現(xiàn)了女隊是不可或缺的版圖?！彼弥獩Q勝巔峰女子賽的消息是在2023年底，隨即籌備了一支新的女隊，雖然目前該游戲在國服還未正式上線，但他對賽事前景以及為此而做的準備“一直很有信心”。
剛剛過去的端午節(jié)期間，五支女隊接連三天在決勝巔峰國際女子邀請賽中國賽區(qū)拼殺。最終的出線名單于6月13日公布，需結合這三天的賽訓成績以及近一個月以來俱樂部成員在兩家社交媒體上的內容創(chuàng)作，各占考核比重的50%。對于這樣爭議很大的區(qū)別對待（男子賽僅靠賽事選拔即可），七七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她理解增加社交媒體考核也是為了獲得更廣泛的關注。
6月2日率先舉行的男子決賽當天，主辦方在兩場關鍵比賽之間穿插安排了一場女子表演賽，哪怕只給了參賽雙方aGirl和LOT一局游戲的時間（最終aGirl獲勝），也為她們以及女子戰(zhàn)隊帶去了顯著的關注度和振奮。
看到aGirl今年的表現(xiàn)，七七感覺雖然只是更換了教練和部分成員，但由于要在緊促的時間內接觸一個新游戲，大家都比較急，勁往一處使，與往年相比，像是一支重生的隊伍。
解說臺上的三位男解說剛開始還會開些與游戲無關的玩笑，或是談論女選手的長相、發(fā)色、發(fā)型，看到激烈的操作出現(xiàn)后也不免驚呼：“這么膠著嗎？真沒想到??！誰說女子不如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