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眼| 樂黛云 怎過萬重山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鄧郁 日期: 2021-07-25

有關(guān)學者樂黛云的稿件出來后,前同事楊瀟在朋友圈里這樣寫道,“我想樂黛云老師也許是一個標本,幫助我們理解:一、她那一代人與父輩、師輩的關(guān)系。二、人之‘活力’的來源。而這兩件事情可能是高度相關(guān)的。” 楊瀟這樣寫,或許與他關(guān)注西南聯(lián)大和那一撥學者、大家對后世的影響有關(guān)。樂黛云自然也從沈

有關(guān)學者樂黛云的稿件出來后,前同事楊瀟在朋友圈里這樣寫道,“我想樂黛云老師也許是一個標本,幫助我們理解:一、她那一代人與父輩、師輩的關(guān)系。二、人之‘活力’的來源。而這兩件事情可能是高度相關(guān)的?!?/p>

楊瀟這樣寫,或許與他關(guān)注西南聯(lián)大和那一撥學者、大家對后世的影響有關(guān)。樂黛云自然也從沈從文、廢名、王瑤和季羨林身上汲取到了很多,還有她非常敬仰和愛戴的公公——湯用彤先生。

但她的學生張沛也曾銳利而語帶體恤地講起:“(樂黛云)老師這代人身上有特殊的尊嚴,被下放,看到了中國文化的最深層和人性的東西。對此她是非常自覺的,她知道她是沒有完成的自我。直到后半生,他們一步步走向天光,拾級而上?!?/p>

前北大中文系主任陳躍紅也曾指出,樂黛云的治學特質(zhì)是,她很少在某個單一狹窄的領(lǐng)域和課題上作長久停留,而往往是同時在幾個相關(guān)領(lǐng)域提岀問題,首先開創(chuàng)新的風氣并有所突破,然后將系統(tǒng)、全面、穩(wěn)妥、深入的展開留給他人,而她自己此刻的目光又盯上了更新的進展。

這些說法讓我在進入這個選題后很長一段時間陷入某種迷圈:所以,在早年對魯迅的研究,中年對尼采、陳寅恪和重估“學衡”這些走在時代學術(shù)前沿的成果之后,樂黛云的過人之處究竟在哪里?她開創(chuàng)(重建)的比較文學學科、跨文化研究,和當下的聯(lián)系又在哪里?如何讓對這個人物的書寫與讀者之間產(chǎn)生一些真正的共鳴?

遺憾的是,因為樂老年過九旬,前幾年摔過幾次,身體損耗很大。她的助手、學生、比較所上上下下,都不希望外界對她過多打擾。聯(lián)系了將近兩個月,我們才終于等到了訪談機會,卻如此的捉襟見肘:五六家媒體群訪,時長總共不到1.5小時。

還好有她的學生、同事,國內(nèi)外學者,從不同側(cè)面還原和豐富了這個人物——盡管也比較有限。

比較文學在中國的誕生和1980年代的興盛,無疑被附著了很多超學科的意義,寄托了樂黛云那一代學者對國家走向現(xiàn)代之路的期待。那時受聘去深圳大學的樂黛云、湯一介曾經(jīng)躊躇滿志,想把深圳大學辦成東南亞的教育和學術(shù)中心。然而后來有關(guān)方面問到學那么多文學和外語有什么用?于是湯樂夫婦和校方合計,轉(zhuǎn)而培養(yǎng)最合規(guī)格的、有現(xiàn)代文化的秘書。“要會開車,懂外語,會做翻譯,筆桿子要硬,當然也要了解世界文化。”

很中國特色是不是?這種迂回方式,和當時興起的中國文化書院,乃至樂黛云主持發(fā)起的跨文化對話等一系列中外思想交流,都可以說是學者們走出書齋、進行教育啟蒙和拓寬社會發(fā)展路徑的實踐。

二十多歲風華正茂時被打成右派,二十多年后方才摘“帽”,到從事比較文學事業(yè)時,依然曾被思想保守者拿來指摘。大家好似看到樂黛云的樂觀、淡然,但中國文化書院副院長陳越光說:我們對她那段內(nèi)心經(jīng)歷的挖掘了解是非常之少的。

“拒絕回憶”,是她留給某些人的印象。但對待他人,她始終溫和而熱情,富有正義感,毫無位階觀念,沒有排他性。

與她素昧平生的學生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因為特殊原因報考北大外語系研究生受阻,找她求助,了解情況后她立刻仗義而為;還有學生因為另一半比自己小,礙于世俗觀念,對婚姻有過疑慮,樂黛云說,“這是我能想象到的你最好的歸宿。”

新書研讀會那天,樂黛云在前往會場的路上被盛放的夏花吸引,想要拍照。一位騎車路過的大學生因此只好停住。一行人里,只有樂黛云留意到此,拍完特地跟這位學生說“對不起,讓你久等”。這樣的言行,完全內(nèi)化在她的生命世界里。

毫不矜持,即之也溫,對晚輩發(fā)自內(nèi)心地佩服和鼓勵。天性的豪邁,加上女性的細膩和關(guān)愛,包括與先生湯一介、公公湯用彤深厚綿長的情感,都讓樂黛云身上充滿與其他同齡學者不一樣的氣息和感召力。

梳理過這些,對這位耄耋老人便不再只是學術(shù)成就這一個評價維度。退休之后的樂黛云曾因作別鐘愛的教學崗位而遺憾,但她又引用季羨林70歲始寫《糖史》的故事來自勉。她的學生也告訴我,樂黛云是慣于思考大問題并付諸行動的人,湯先生去世和身體抱恙后,她多少會受到影響。

我想這樣的情緒變化也很容易理解。一個樂觀自主、理想主義常在的樂黛云,和一個需要他人扶助、偶爾心生倦怠的樂黛云,定是共生并行的。

樂黛云曾經(jīng)在一篇散文里回憶費孝通。1997年,有人問費老,“費孝通”這篇文章將如何結(jié)尾?他說:“我這一生過得很不容易,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了?!洳蛔 侵竸e人的議論紛紛,‘啼不住’就讓他去啼好了,兩岸猿聲可以不問,國家的前途可不能不想?!逅摹@一代知識分子生命快過完了,我想通過我個人畫的句號,就是要把這一代知識分子帶進‘文化自覺’這個大題目里去,這就是我要過的最后一重山?!?/p>

引述這段話的樂黛云想必深有同感。雖然她在受訪時說過,她在未來十年想寫的“負面人生”傳記恐無緣與讀者見面,我依然抱有一絲念想,什么時候,不一定以記者身份,聆聽她講講那些著述里還沒有寫出的部分,那些屬于她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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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
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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