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暹粒,與吳哥王朝短暫相遇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張維 日期: 2021-07-25

舊王朝的建筑隱沒于原始森林之中。我感到自己像個闖入者,闖入者是無力的,森林中的石頭姿勢各異,我獨坐其間,感覺自己也變成了幾千年前的一塊石頭

特約撰稿 ?張維 ?編輯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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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南待了20天后,我決定去暹粒住10天。

越南胡志明市距離柬埔寨暹粒市大約五百多公里。我從青旅老板那兒預訂了第二天去暹粒的車票,并在出發(fā)前找他兌換了35美元。胡志明的大部分青旅和酒店都有預訂到金邊或暹粒的車票服務,只需出發(fā)前在青旅等候。

選擇去暹粒,是因為那是高棉吳哥王朝的發(fā)源地。暹粒是柬埔寨暹粒省的省會,人口大約有85000人。它不是柬埔寨的首都,卻因吳哥窟成為柬埔寨的旅游勝地,同時也是經濟最發(fā)達的城市。許多中國人來暹粒一趟,只為看一眼吳哥窟,比如我偶遇的一對中國朋友,他們只待了一天就匆匆去了泰國,那一天便用來看吳哥窟。

大巴到達柬越邊境后,我們下車辦理落地簽證。檢票小哥在車上收取每個人的護照,并要求我們交35美元。有兩個俄羅斯女孩拒絕給護照,她們認為只需要30美元。檢票小哥說,他可以幫我們快速辦理。但實際上,在入境口岸,兩個外國女孩很快就辦好簽證,而其他人都在等。我問小哥,我的護照呢?他無奈掩面。簽證官面前有幾大摞護照,都是出境的大巴公司收集的。眾目睽睽之下,檢票小哥又遞給簽證官一些費用,請求對方快一點,簽證官這才開始辦理他交過去的一摞護照。

大巴剛過境,司機把車停在一處小餐館前,人們紛紛下車購買柬埔寨手機卡。我觀察周圍,發(fā)現(xiàn)邊境地區(qū)有大量中文廣告牌,但并沒人說中文,也不使用人民幣。美元是柬埔寨人最喜歡的貨幣。我身上沒有美元,也沒有足夠的越南盾,而邊境地區(qū)不接受信用卡,便買不起柬埔寨手機卡,所幸我提前在手機上下載了離線Google地圖。

在柬埔寨的公路上行駛,一路塵土飛揚,一切景觀都灰蒙蒙的,無論是樹木還是建筑。抵達金邊后,我被送到汽車公司,等兩個小時,坐下一班汽車去暹粒。嘟嘟車拉著我從金邊的一個汽車公司到另一個汽車公司,再從第二個汽車公司去往下一個汽車公司,兜兜轉轉。嘟嘟車是柬埔寨最常見的交通工具,它由摩托車改裝,有些像中國小縣城的簡易三輪車。

最后我被帶到一處極其破舊的候車處。那是一個大棚搭起來的候車點,除了我,等車的人全是柬埔寨本地人,他們坐在紅色、藍色的塑料椅子上,背后是破舊的售票處,玻璃上布滿灰塵,唯一的售票員在窗口無聊地刷著手機。對面是一棟正在建設中的大樓,轟隆隆的響聲似乎要把候車處吞噬?;覊m和燥熱一起襲來。

柬埔寨人普遍膚色較黑,女孩也是。她們涂著鮮艷的口紅,有著油亮的彩色指甲。女孩們戴著口罩,男孩則什么都不戴,從頭到腳似乎都是灰蒙蒙的。我在候車時認識了一個柬埔寨女孩,很瘦,嘴唇是橘紅色的,略干,喝水時用吸管。她總是對我笑,笑起來很好看。我試圖跟她說話,她很認真聽,但卻不回答,她似乎能聽懂一些英文,但是不會說。她在旁邊的露天小攤買了飯,用白色飯盒打包帶到車上,晚上她特意坐到我旁邊,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

從越南出發(fā)的大巴條件不錯,座椅可以完全撐開躺下。但從金邊開往暹粒的大巴,人和各種農作物坐在一起,擁擠狹窄。司機要吃飯或加油,或讓乘客去廁所,就停車,這大概是我坐過的下車上廁所最頻繁的大巴。中國的大巴司機都拼了命跑,因為時間就是金錢啊。而在柬埔寨,生活是慢悠悠的、晃晃蕩蕩的。

我在晚上近10點到達暹粒,總行程16個小時。按照網上的攻略,和等在路口的摩托車司機砍價,從四美元還價到兩美元。我坐在摩托車后座,載我的柬埔寨小哥一邊開車,一邊用他蘋果手機里的谷歌翻譯軟件跟我聊天,他說一句話就把手機遞給我,讓我回答,再拿過去。我讓他專心開車,他還是忍不住跟我語音聊天。終于到了,他準備要我的手機號碼,我一時沒聽懂,他想想就算了,跟我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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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1月,熱帶國家依然烈日炎炎。我醒來時已近中午,走在路上,被太陽烤壞了。路上只有幾個金發(fā)外國人同我一樣在找飯吃。我找到了巷子里的一家安靜的餐廳,點了炒飯和椰子。這是我來到東南亞二十多天第一次買椰子,涼絲絲的。

吃完飯后,我進餐廳對面的藝術市場轉了一圈。那是專售藝術商品的小市場。一個個攤子連在一起,形成了無數個“田”字格。店主幾乎全都趴在攤子上睡著了,有一兩個醒著的,看到有游客來,就站起來用英文招呼。暹粒的商人大多會英語,可以簡單交流。

穿過市場,就來到暹粒河邊。暹粒河從北到南經過吳哥窟,貫穿整個暹粒市。暹粒市中心很小,緊靠著河,老市場、夜市、酒吧街等商業(yè)場所構成了暹粒最繁華的地帶。每天晚上,沿河擺滿了售賣米線、果汁、Shake(一種以鮮榨果汁、水、糖、煉乳攪拌的飲料)等的攤販,周圍的巷子里散布著各種小酒館、餐廳、咖啡店和便利店,熱鬧擁擠。這些基本都是為游客準備的。

暹粒小市場賣花的人

暹粒街頭的保安

暹粒的中小學生在踢球

午后的暖風把暹粒都吹睡著了。我在河邊的橋上坐了很久。一個金發(fā)女孩坐在我對面畫畫。暹粒的街上滿是嘟嘟車,嘟嘟車司機百無聊賴地趴在車上,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勤快地跟每個路過的潛在客戶打招呼。

暹粒的街頭隨處可見“吳哥”的宣傳。吳哥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9世紀初,高棉國王阇耶跋摩二世帶領國家脫離爪哇的統(tǒng)治,恢復了柬埔寨的獨立,定都吳哥。阇耶跋摩二世是一位虔誠的婆羅門教徒,他的信仰影響了整個高棉王國。歷代國王大興土木,建造宮殿與寺廟,使吳哥逐漸成為高棉人的宗教以及精神中心。

公元1431年,泰國人入侵,高棉人被迫離開吳哥,在金邊建立了新的首都,吳哥被遺棄,湮沒在叢林之中。直到1860年,法國植物學家亨利·莫哈特為了收集植物標本來到暹粒,發(fā)現(xiàn)了吳哥城,才開始對其加以研究和修復,世界各國投入大量資金來維護吳哥窟。1992年,吳哥古跡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吳哥位于今暹粒市北約5.5公里,是一座由宮殿、寺廟、花園、城堡組成的完整城市(即大吳哥,其中吳哥窟被稱為小吳哥),它結合了高棉歷代廟宇建筑的兩個基本元素:立體廟山的多層方壇和平地廟宇的回廊。

中國元朝官員周達觀曾在700年前目睹吳哥王朝之強盛與吳哥窟之雄奇,在其著作《真臘風土記》中,他形容吳哥窟為“魯般墓”,“魯般墓在南門外一里許,周圍可十里,石屋數百間?!痹胶<彝舸鬁Y在1330-1339年間游歷吳哥,他稱吳哥窟為“桑香佛舍”,他還報告吳哥窟有“裹金石橋四十余丈”,十分華麗。

我們最常聽到的詞語“吳哥的微笑”,也源自吳哥窟。這是由中國和柬埔寨共同打造的大型文化旅游駐唱演出,展示了吳哥王朝的文化歷史,演出的內容便取材于吳哥窟墻壁上各式各樣的仙女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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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哥窟非一天能看完。有三種票,一日票、三日票和五日票,我買了三日票,七天內可以去三次。我租了一輛摩托車,從暹粒市騎過去大約半個小時,從城市到鄉(xiāng)村,路邊的景色從商店到賣榴蓮的小販,再到成片的水稻田。臨近吳哥窟時,我在一處農家吃了飯,新鮮的辨不清名字的野菜和冷粉拌在一起,驅走了炎熱。

吳哥窟不是一個封閉的博物館,而是開放而沒有邊界的,舊王朝的建筑隱沒于原始森林之中。盡管如此,無論從哪條路進入吳哥窟,都會被檢票。從一個廟宇到另一個廟宇,也要被檢票。每張門票都會印上買票人的照片。

“你明天還要來嗎?”檢票小哥看到我的票是三日票,問。

“我不確定,也許后天?!蔽一卮?。

“你如果明天來,我可以幫你安排嘟嘟車?!毙「缯f。

“為什么?”

繼續(xù)問下去,才知道檢票小哥有兩份工作,除了檢票,還是嘟嘟車司機。他有點害羞地說,檢票這份工作工資太低了,必須有另一份工作。我一連遇到好幾個這樣的檢票員。

吳哥窟的造型,已經成為柬埔寨國家的標志,呈現(xiàn)在柬埔寨的國旗上。柬埔寨人很喜歡吳哥窟。我在暹粒認識的咖啡店主人Pisa數不清自己已經去過多少次,他不喜歡游客多的大路,而是經常騎自行車獨自穿梭在無人的森林小路,尋找屬于自己的吳哥記憶。Pisa告訴我,吳哥窟有個景點叫死亡之門,游客大都不敢進去,最多在門口拍個照,就走了。

死亡之門在森林深處,只有兩條筆直的路通向那里。我找到第一條路,無人,卻有許多猴子攔在路中間,它們緩步向我走來。當地人告訴我,這里的猴子會攻擊人,它們和等著游客喂食的猴子不一樣。我退出來,來到第二條路,沒有猴子也沒有人。一路開進去,很久都沒有遇到一個人,我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但在最里面看到一輛車,有四個柬埔寨本地男人在找東西,便覺心安,我跟他們聊起來,問他們這里為什么叫死亡之門。他們告訴我,死亡之門是過去埋葬死人的地方。

除了死亡這一小小的部分,吳哥窟還囊括了我想探索的一切:空間,時間,光線,聲音,石頭,樹,生命,政治,權力,神性,歷史,信仰。原始森林、佛教和婆羅門教寺廟、舊王朝、頹圮的墻、布滿青苔的廢棄石頭,這些詞匯碰撞疊加,讓吳哥窟變得更神秘。

一個男人在一塊石頭階梯上躺了很久,我也看了很久,奇妙的鳥鳴環(huán)繞,似乎這個空間跟外面的空間不一樣。我感到自己像個闖入者,闖入者是無力的,森林中的石頭姿勢各異,我獨坐其間,感覺自己也變成了幾千年前的一塊石頭。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塔普倫寺。1186年,加亞華爾曼七世為了紀念母親,下令著手興建塔普倫寺。它是一座擁有高僧、祭司、舞女,具有廟宇和修院雙重功用的神殿,曾尊奉婆羅門教和佛教,當地人稱之為“小吳哥窟”,但是崩落毀損相當嚴重,只剩下長、寬各為40及30米的內層圍墻。如今整座寺廟因被樹的根莖干糾纏盤結而放棄整修。巨大的樹根與石頭生長在一起,難以分清兩者究竟是誰依附于誰。幾乎所有的游客都在此駐足,時間與生命的力量超越了人的想象力。

當地人稱為“死亡之門”的地方,過去這里埋葬死人

森林中的石頭姿勢各異,我獨坐其間,感覺自己也變成了幾千年前的一塊石頭

4

由于炎熱,我決定只在早上出去,下午不出門。有一天我沿路拍照,無意中進入一所學校,里面有中學生、小學生,他們穿著白色的短襯衫和藍黑色的短褲或裙子。男孩和女孩在一起踢足球,有一個簡陋的球門。

我在這里遇到了一個在暹粒生活的中國東北人王巖。他在跑步,看到我拍攝,跟我說起話來。幾年前他來到暹粒經商,開了一家物流公司,同時在對面大學里教中文,每周去三天。他對我一個人來此旅行感到驚訝,主動提出要帶我玩,我便跟他一起去了暹粒南部的村莊。

摩托車沿著暹粒河一路往南,那里是東南亞最大的淡水湖洞里薩湖,在地圖上可以看到一大片藍色區(qū)域。洞里薩湖周圍有個很大的越南村,住著許多無國籍的越南人。因為歷史原因,他們留在柬埔寨,不能回越南,也不被柬埔寨接受。

塔普倫寺被樹的根莖干糾纏盤結

洞里薩湖平時的湖面面積約3000平方公里,每年7月到11月,湄公河泛濫,河水倒灌入湖,面積會迅速擴大至10000平方公里。湖周圍的平原土地肥沃,每年稻米多收;湖內水產豐富,有黑鯉魚、草魚、鯽魚等,曾保障有100萬人口的吳哥王朝經濟繁榮。身份不合法的柬埔寨越南人無法找到正當工作,大多住在湖上,以船為家,打魚為生。這種獨特的生活方式后來變成當地的“旅游景點”。

鄰近洞里薩湖的路上,有許多破舊的村落。路是黃土鋪成,房子是吊腳樓,一樓是由木棍支撐的空間,二樓是住處。一樓有的人家用來放自家的船,有的放吊床睡覺,還有的空空蕩蕩。雨季時,水漲起來會淹沒整個一層。

這里的人睡在吊床上,狗睡在地上。不管多窮,家家如此,似乎只要有塊地方躺下睡覺,生活中的一切問題都不復存在。

孩子們在灰土地上奔跑,手腳臉都是黑的。他們自來熟地涌到相機前。有個男孩被稱為lady boy,當我舉起相機時,他會自然地擺出pose。還有一個小男孩,提著一只粉色的氣球站在吊腳樓下。氣球被吹得鼓鼓的,遮住了男孩一半的裸體。在澄黃色的灰土地里,粉色特別耀眼。

王巖跟一個當地男人坐在長條板凳上聊天,男人黑黑瘦瘦,看起來30歲左右,說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他是越南人的后代,父親在戰(zhàn)爭中死亡,母親撫養(yǎng)他長大。他從小給歐美游客做導游,學會了說英文?,F(xiàn)在他不做導游了,也沒有其他工作。他有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一個才兩三歲。

后來男人開始找我們要錢,王巖給了他的一個孩子一些錢,男人覺得不夠,繼續(xù)要給自己以及另外一個孩子的錢。我們沒有再給。很多柬埔寨父母教孩子跟游客要錢,尤其在越南村,許多父母不工作、孩子無法讀書,他們通過這樣的方式賺錢。

一直往南就到了漁村。漁民生活在船上。有人在岸邊的黃土地上打排球,他們把這里當成沙灘玩耍。再有兩三公里就能到湖邊,可是路斷了。一條兩米寬的河流阻斷了路,一塊窄窄的活動木板連接兩岸。當地人走過去輕輕松松,我嘗試了幾次,走不上去。下邊渾濁的河水跟咖啡顏色一樣。漁船經過時,坐在船上的人用各自的方式過橋。年長的人靜靜坐在船里,低頭從橋下過去;年輕的人跳起,從橋上跨過,再回到船上;還有人先攀爬上岸,再從橋的另一邊回到船上。我驚訝于他們各種各樣的表現(xiàn),使得路本身變得豐富了。

鄰近洞里薩湖的路上有許多村落,房子是吊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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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sa的咖啡店位于我住的青旅的街角,店的標語是“dialogue cannot happen without humility(沒有謙遜就沒有對話)”,老板Pisa希望咖啡店是個可以真正對話的地方。咖啡店很小,里外大概三四張桌子,安靜溫馨,客人都是外國游客??Х确浅:煤龋操F,一杯美式要2.5美元,而在一般的餐廳只要1-1.5美元。

Pisa是柬埔寨人,30歲,皮膚黑黑的,笑時咧開嘴。他看起來像泰國人,一問,的確從小在泰國出生長大,但父母是柬埔寨人,6歲時跟隨父母回到柬埔寨金邊。他的父親是打字員,重視教育,父母希望他上醫(yī)學院,畢業(yè)后當醫(yī)生。暹粒的醫(yī)療資源很差,如果當醫(yī)生,可以生活得很好。Pisa去醫(yī)學院讀了一年,但實在不喜歡整天記記背背,便毅然退學,重新報考商學院,畢業(yè)后來到暹粒開了咖啡店。

雖然暹粒市是柬埔寨最發(fā)達的城市,但當地人仍然貧困。暹粒的物價比越南高,跟中國中等城市差不多,一碗炒飯從1.5到3美元不等,暹粒本地人的工資大都不高,依托旅游業(yè),暹粒人靠販賣文化衍生品、在景點附近做小買賣以及在市中心經營餐飲業(yè)謀生。

我和Pisa聊到暹粒的另一個著名城市西哈努克。它位于柬埔寨最南部,是一個港口城市,1993年根據時任國王西哈努克的名字更名,是柬埔寨國內除了吳哥窟以外最熱門的旅游勝地。那本是當地人和老外背包客的度假天堂,細沙碧水、藍天白云,遠離鬧市的喧囂,柬埔寨人喜歡去度假,后來變得非常商業(yè),東西也很貴。Pisa現(xiàn)在很討厭那里,他覺得遺憾。

王巖告訴我,中國商人在柬埔寨的各行各業(yè)做生意,比如土地買賣投資、物流、超市、手機通訊和科技等行業(yè)。在暹粒的街上,外表裝修看上去最新的店面是中國品牌的手機店。

一位在暹粒住過的記者朋友告訴我去哪里能兌換美元。我步行找到一家中國商超,在其對面一家叫“匯旺”的店里兌換了美元。這家匯旺是一個中國廣西南寧人開的,我習慣性地跟他聊天,但除了兌換錢幣,我的話他都不愿搭理。

中國游客也愛去暹粒,因為吳哥的文化底蘊,加上近、便宜。我發(fā)了一條朋友圈,顯示在暹粒,結果有三個中國的朋友回應我也在暹粒。暹粒的街頭也不乏中國旅行團,在吳哥窟的某處景點,幾乎全是中國游客。

這里的消費在歐美人看來也很低,于是自然而然變成歐美游客的后花園。我遇到的一個英國男人Ricky每年冬天都來暹粒度假兩個月,因為這里氣候溫暖、生活便宜。

我住的第一家青旅距離暹粒市區(qū)中心走路只要五分鐘,90%的客人都是歐美人。青旅中間有個泳池,白天夜晚都放著很大聲的音樂。暹粒有大量這樣的泳池和吧臺,充分滿足了歐美游客對物欲和享受生活的需求,非住客只需在吧臺買一杯飲料就可以游一天。一些歐美游客可以一整天不出門,浸泡在泳池中,聽歌、游泳、閱讀、聊天。

因為覺得太吵,我換到一家位于郊區(qū)的青旅。這里也有泳池,只不過相對安靜一些。我在這里認識了幾個新朋友。哥倫比亞人Daniel是旅行視頻博主,在社交網絡上有幾十萬粉絲。他有一輛摩托車,從哥倫比亞騎過來的。他熱情、幽默,也很自律,每天剪輯視頻。他說自己以前在電視臺工作,現(xiàn)在需要向家人證明自己可以這樣生活。

一個阿根廷人喜歡看書,英語比較差,老是蹦出西班牙語。一個智利人來東南亞度假,是石油工程師,工資高,但他并不喜歡這份工作;他有個女兒,未婚,現(xiàn)在考慮著要帶女兒到中國生活。比利時女孩22歲,漂亮,喜歡到處旅行,在Instagram上發(fā)自己的泳裝照片。在暹粒的最后一晚,我們站在街邊的一家小酒吧門口跳舞到深夜。

我回到中國不久,全球新冠疫情暴發(fā)了。在柬埔寨郊區(qū)青旅認識的那些朋友,有的在繼續(xù)旅行,有的回到自己的國家。我在老家的鄉(xiāng)村住了近四個月沒有挪動。5月天氣漸漸轉熱,下午的炎熱讓我模糊想到在暹粒的時光,借助那些零碎的日記,才能想起那些日子里我每天在做什么。一年后的2021年6月,柬埔寨全國累計確診人數突破4萬。如今翻出這些日記,更是恍若隔世。

猶記得最后一天離開越南去暹粒時,坐在摩托車后座上,我第一次看到胡志明6點的清晨,安靜、空曠、涼爽,與熱鬧炎熱的白天和晚上截然不同。我再次意識到自己永遠沒法事無巨細地了解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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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時間:2024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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