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慕德 實習(xí)記者 梁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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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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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個大早寫稿，剛一坐下，啪，收到兩條消息，都是朋友轉(zhuǎn)發(fā)的GQ報道《公路旅行：和旅行作家劉子超一起穿過大興安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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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寫作思路一致卻先我一步的同題報道，我瞬間泄了氣，扒幾口便把感覺更加沉甸甸的碗端回廚房。再次坐下后一度想撂攤子。準(zhǔn)確來講，自7月劉子超的新書發(fā)布，兩個多月來，我無數(shù)次想撂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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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認(rèn)識已有七年，算不清多少次在飯桌與酒桌上碰面，但為了他的新書而第一次正式端坐于咖啡廳采訪后，我就知道，完蛋了。這個人太難寫了。他既沒有作家的狂妄（有時被坑了點錢會罵句臟話，但這又有什么呢），也沒有作家的脆弱（對還能不能寫出下一本書感到焦慮，但那也是因為疫情影響暫時無法出國搜集素材而停下創(chuàng)作，并沒有出于對自身的懷疑），有點幽默。有人留意到他書里時常提及的喝酒場景，采訪時問他寫作的時候不喝嗎，他反問，誰寫作的時候喝呢，停頓一下后說，武松嗎？不過是這種頗冷的小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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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層面無從圈點，成長經(jīng)驗也乏善可陳，像他自己說過無數(shù)次的那樣，“沒經(jīng)歷過殘酷青春，也沒有小鎮(zhèn)經(jīng)驗。就很正常地在北京長大了”——于是也無法從在某些作家身上會出現(xiàn)的、縈繞一生的寫作母題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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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大多數(shù)時候，他平滑的臉上沒有表情，你看得出他在思考，在觀察，但沒有情緒起伏。我被逼急了，問他，“你在旅途中有過大笑或大哭的時候嗎？”他閃過一絲輕笑，不直接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而是搬出海明威，他說，《永別了武器》整本書都在講男主人公如何與護士相戀，故事的結(jié)尾，護士難產(chǎn)死了，男主人公在病床前坐了會兒，然后關(guān)上門，熄了燈，在雨中走回旅館。“如果寫他邊喝酒邊嚎啕大哭，那就完了，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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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又收到一條，這次轉(zhuǎn)發(fā)的朋友還貼心地附上她朋友圈中別人轉(zhuǎn)發(fā)此稿的評價截圖——“目前最喜歡的一位作家，買齊了他的所有書。他能夠?qū)⒛康牡叵駮粯哟蜷_在你面前，把遙遠(yuǎn)的故事講給你聽，讓那里的每一顆沙子都充滿顆粒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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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了口咖啡，感覺每一顆咖啡豆都充滿苦澀。當(dāng)初接下這個選題，一方面是仗著這點舊同事的交情，以為寫起來會比較輕松，另一個原因，也確實覺得他有被寫的價值。不僅因為他是為數(shù)不多若干次前往并記錄中亞的中國人，光從文筆評判，也優(yōu)于許多旅行作家或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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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斷續(xù)續(xù)，手機里隔幾天就收到編輯、參與此題的實習(xí)生的催促。就在昨天晚上，我還夢見自己收養(yǎng)了一只流浪貓，卻總是忘記給它喂食，最后不敢推開院子的門，看看它是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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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遇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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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圖寫過好幾版開頭，第一個是詳細(xì)描寫他在中亞旅途中的一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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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哈薩克大草原，前往北部小城塞米伊，這里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流放地，也暗藏著蘇聯(lián)時代的秘密核試驗場。市區(qū)外圍一帶如何荒涼，以至于曾被俄國人稱為“魔鬼的糞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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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犯人的地方如今經(jīng)營著三四家供旅客歇腳的住所，劉子超選了當(dāng)中最高檔的、每晚四百多元的游牧人大酒店，電梯間死氣沉沉，走廊又長又暗，還鋪著歪歪扭扭的地毯。房間形同囚室，只能打開一扇小窗，電源插頭更是遍尋不著。二樓餐廳供應(yīng)早餐，品種有著游牧生活的單調(diào)。水果只有遭到蟲蛀的蘋果，蔬菜只有番茄和黃瓜。他在那里吃了三天早餐，番茄和黃瓜也一日比一日蔫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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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晚，他從核爆試驗場回來，路上找了個小餐館，點了一瓶寡淡的鄂爾齊斯河啤酒，和標(biāo)價六七塊的炸魚，想到這魚很可能來自核爆試驗場附近被第一顆原子彈炸出了坑而形成的湖，潦草地放下碗筷回到酒店，剛一進門又發(fā)現(xiàn)進試驗場時穿著的鞋套沒了，擔(dān)心有輻射的浮土與微粒不知何時粘于鞋底，立馬拿到浴缸邊反復(fù)沖洗，并用浴巾和毛巾擦了又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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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一個小時，終于得以在不到10平的房間里坐下，掏出隨身帶的本子記下當(dāng)天的旅行筆記，邊喝邊記，手邊杵著從當(dāng)?shù)爻匈I的700ml的亞拉拉特白蘭地，平時喝個兩杯，遇上這種絕望的地方，得喝個三四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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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兢兢業(yè)業(yè)、歷經(jīng)艱險又有些倒霉的旅行作家，擱置在我的文檔里，等待現(xiàn)實生活中無從延續(xù)的波瀾壯闊。8月份，我們和兩個朋友一起去了趟游客扎堆的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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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無止盡的自駕中度過，為免犯困，他接過我遞去的一包掛耳咖啡，哪怕置身油膩聒噪的牛雜湯店吃早餐，也要煞有其事地用店里的暖壺注入，然后提著暖壺，讓咖啡在一次性紙杯中“燜蒸一會兒”，再繼續(xù)注入。開車時，他謹(jǐn)慎地使用著充話費優(yōu)惠活動每月贈送的1個G流量，播放提前下載好的podcast節(jié)目，懸疑的《A very fatal murder》與搞笑的《No such thing as a fish》，但無論哪種氣氛，都一再被開窗透氣時的高速氣流沖散。等到同伴輪換開車，我們坐去后排，他近來對播客饒有興致，唯獨不好意思聽自己接受采訪的播客；編輯轉(zhuǎn)給他網(wǎng)友自發(fā)制作的抖音視頻，大概套用了百度答案介紹中亞不同國家標(biāo)簽化的特色，他第一反應(yīng)是，“胡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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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海拔近3000米的格爾木街頭，我們喝完兩扎青島啤酒，走回一間遠(yuǎn)離市中心、名為帝王的旅館。吵鬧的夜市里，兩人都在為前一天為什么沒加飯桌上負(fù)責(zé)青海女孩失蹤案的刑警微信而懊悔。他說起一些往事，畢業(yè)剛做記者那會兒，采訪南海的考古團隊，對方一口拒絕，他找朋友冒充文物局領(lǐng)導(dǎo)，在話筒前捂著毛巾模仿年長男性的聲音，說跟xxxx（他當(dāng)時供職的雜志）關(guān)系很好，派過去的記者你們接待一下。對方立馬答應(yīng)他的采訪請求，告訴他怎么從一個島到另一個島。采完之后，覺得細(xì)節(jié)不夠，他留意到對方回答問題時偶爾會看一下電腦里的考古日志，于是趁對方洗澡時用U盤哆哆嗦嗦地拷走了整份細(xì)節(jié)過分充裕（比如今天挖到了海下多少米）的資料，寫出了一篇得獎好稿。我說我們倆加起來都多少年的記者經(jīng)驗了（怎么都沒有及時反應(yīng)過來加刑警微信），他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所以我們得不了普利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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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對話真夠荒謬的。我置身一個未曾聽聞的城市，在露天夜市的塑料椅之間，為錯失采訪對象、無法及時寫出一篇時事新聞報道而沮喪，而他嘬了一口啤酒，說自己也在后悔，后悔失去了一扇窗口。他想起多年前采訪過的出生于京劇世家的寧夏人，疫情期間對方在朋友圈轉(zhuǎn)發(fā)的一些10萬加的微信文章，縱然立場令他驚詫，卻也因此得以窺見世界另外的樣貌，他想了解這些，從而調(diào)整寫作中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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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中，他很少展現(xiàn)出那晚步行回旅館時的放松。在西北矮闊的城市間，他快速靈活地穿梭，如同機警的獵犬總想尋找些什么，并在所獲無多時露出一絲意興闌珊。不像在“特別復(fù)雜”的烏茲別克，他可以在街上走一天，光是憑借面孔辨別走來的是塔吉克人、突厥人還是吉爾吉斯人，就足以感到妙趣橫生。但在這，他只能成為車?yán)镒钕劝l(fā)現(xiàn)藏羚羊、火車、雪山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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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遇見人，歷史其實去不去都可以寫?！痹谇嗪＃绕痨o態(tài)的清真寺，他明顯更關(guān)注有戴著白色帽子的回族老頭出沒的農(nóng)貿(mào)市集，和在白斬雞一條街街邊扯雞毛的婦人。北京的夏天讓他坐立難安，他本想來青海湖騎行，純粹地自虐，讓自己受累、受餓，重新感受對食物或?qū)钪目释?。后來得知無法靠近湖邊騎行，便駕車前往，到了湖附近，穿著當(dāng)?shù)胤椀木用駹恐R守在路邊，聲稱去湖邊必須下車付費騎馬，“算了”，轉(zhuǎn)頭上車離開。到了水上雅丹，不想在烈日下排隊，寧愿在車?yán)锎蜷_車門吹風(fēng)等候同伴，“國內(nèi)有些景點挺不錯的，但用這種圈起來收費的方式，就讓人失去了興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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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色無關(guān)痛癢，比起在文藝作品中多次呈現(xiàn)的可可西里，他更關(guān)心那個只身前往無人區(qū)的女孩，當(dāng)夜幕降臨，她在想什么，她會害怕嗎，最后又是懷著怎樣的心緒，在缺氧的干寒環(huán)境與野獸將至的恐懼中離開這個世界。還有那位家鄉(xiāng)在湖南的警官，為何愿意在偏遠(yuǎn)的格爾木一待十幾年，嘴上已沾染西北口音的普通話，腸胃卻仍忠于湘菜。他長期在全國各地奔走辦案，至今單身，午夜夢回，最先涌上心頭的又會是哪個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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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方的確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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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趕路結(jié)束，他回到房間，坐在書桌前，從行李箱中取出厚厚一沓翻譯稿以及一瓶威士忌，繼續(xù)《漫長的告別》的翻譯校對，有時也修改采訪稿件?；蛟S是受海明威影響，平時他也習(xí)慣寫完1500字就及時停筆，以便第二天能立馬接著往下寫。酒不離手，當(dāng)然，寫作時盡量不沾。當(dāng)年，《巴黎評論》的總編喬治·普林頓追了整整三年，才說服海明威接受采訪。最終那篇洞見深邃的長篇訪談，經(jīng)過了海明威長達一個多月的認(rèn)真修改，他甚至重寫了自己的許多回答，以確保“你必須得特別、特別確定自己在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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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職業(yè)選擇，也來自海明威的建議——“想當(dāng)作家的話，有幾年記者的經(jīng)驗是很好的。”海明威一生最重要的幾部小說，無不帶著戰(zhàn)爭深刻的痕跡。他不停地到達現(xiàn)場，觀察、記錄，從不寫憑空捏造的人物和事情，堅信寫小說是基于認(rèn)知的創(chuàng)造，并抗拒一切不是，或者說不能完全成為真實的東西。劉子超同樣不擅虛構(gòu)，想不通現(xiàn)實生活中并沒有丑聞纏身的庫切為何能在《恥》里把勾引女學(xué)生的教授寫得如此真實。他唯一嘗試過的小說脫胎于大學(xué)經(jīng)歷，在《今天》雜志上發(fā)表后，北島贊賞有加。但此后，很快因“生活乏善可陳”而徹底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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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夏天，他從牛津訪學(xué)回來，不情愿地辭職，大家以為他早已心不在此，離開是遲早的事。他的高冷——當(dāng)人們想聯(lián)系他時總不免想起，讓人懶得自討沒趣。他納悶，為何沒有人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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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也無人問津，想到很多雜志的主編都比自己年輕，媒體已無法重新委身。去公司做公關(guān)，更不可能。整整一年，他深居簡出，避免過度關(guān)注外界而心生焦慮，不買新衣服，甚至極端地不再出門吃飯、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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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17年春天，第二本書已寫完，但出版不順利，依然沒什么收入。他逐漸想清楚，現(xiàn)代人的焦慮不是窮到?jīng)]飯吃（這倒是比辭去記者工作后屢遭退稿、常常餓著肚子對妻子謊稱有人請吃飯卻只能去附近公園溜達的海明威強），而是在與他人的比較中發(fā)慌。媒體的式微，眾人各尋出路，他形容，如同被時代洪流沖散，不知道各自會以怎樣的方式到達彼岸。明白了反正餓不死，那倒不如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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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想有錢了之后自己想做什么，如果現(xiàn)在做也餓不死，那你就現(xiàn)在去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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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職旅行寫作成了生活中的錨，他決定去中亞，希望自己從游牧民族的生活狀態(tài)得到啟發(fā)，隨身帶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有方向地出發(fā)，不是隨便出去玩，也不是游蕩，而是像牧民們隨季節(jié)選擇牧場一樣選擇自己的旅行線路，成為“新游牧”，靠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就能在移動的過程中與世界保持關(guān)聯(lián)。他比以往任何一次旅行前的準(zhǔn)備都做得更充分，甚至提前下載好當(dāng)?shù)氐纳缃卉浖?，將自己的年齡填小10歲，約受教育程度較高的年輕人出來聊天，“不擇手段”地尋找、制造發(fā)現(xiàn)人心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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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關(guān)于歐洲的《午夜降臨前抵達》，到描寫南亞的《沿著季風(fēng)的方向》，再到如今的《失落的衛(wèi)星》，和前兩本相比，書里“人”的氣息與故事明顯增多，有了情感，從書名便可見一斑，而史料則盡可能壓縮。他越來越清晰要寫什么，以及如何寫。回想失業(yè)后、尚未確定寫作方向前的低迷，他將應(yīng)對姿態(tài)總結(jié)為grace under pressure（重壓下的美學(xué)），孤注一擲，徹底地收緊、聚焦，把自己沉到水底，再用力噴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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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出版后，媒體終于開始大范圍注意到他，報道里不乏溢美之詞，比如“中國的何偉”。去年，書中有關(guān)烏茲別克斯坦的章節(jié)內(nèi)容獲得“全球真實故事獎”（True Story Award）特別關(guān)注作品后，許知遠(yuǎn)更是高度評價他為“這一代人中最杰出的游記作家”，“他的敘述與感受常讓我想起保羅·索魯。偶爾，我希望他更狂野與熱情一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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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典禮在瑞士的伯爾尼舉行，他給我看領(lǐng)完獎在城中寬闊河道里漂流的照片，相當(dāng)符合他所說的被時代洪流沖散，不知會以怎樣的方式到達彼岸的畫面。當(dāng)?shù)氐呐笥严蛩麄魇诮?jīng)驗，訣竅在于提前鎖定岸邊木樁并朝它劃去，這樣才不會在該停下時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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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學(xué)教授羅新看完《失落的衛(wèi)星》后很是吃驚，他認(rèn)為作家似乎永遠(yuǎn)滯后時代一點點，沒想到原來也有中國作家在寫當(dāng)代中亞。尤其發(fā)現(xiàn)其文字“不是一般的游記、博客文章，一看就是精細(xì)的、有計劃的旅行者視角，去街巷跟人接觸，體現(xiàn)著旅行文學(xué)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后更加驚喜。他在一場與劉子超的線下對談中流露出羨慕，并毫不吝嗇美言，“我年輕時敢不敢也不一定，但我們總需要去確認(rèn)遠(yuǎn)處的人跟我們一樣是人，有一樣的喜怒哀樂。這種確認(rèn)，就是寫作、旅行的過程。它很寶貴，也很動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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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場在上海舉行的讀者分享會中，有嘉賓十分好奇這位不茍言笑的旅行作家“看起來不像特別外向、話多的，但為何在旅途中能得到很多人的信任”，劉子超用一貫低沉的口吻回答，“最重要的是傾聽。像我這樣的旅行者非常少見，對他們來說，我的存在就像一顆遙遠(yuǎn)的星球，一顆劃過的流星，相遇之后馬上朝著另外的方向走，更能激發(fā)別人的傾訴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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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里被津津樂道的一個段落就來自他與一位餐廳老板娘的對話。老板娘生于吉爾吉斯，在沙特長大，大學(xué)期間去過美國，從小與母親跟著來自荷蘭、在石油公司工作的繼父全世界生活，掌握了無懈可擊的英語、俄語和吉爾吉斯語。幾年前，父母離婚，她回到比什凱克（吉爾吉斯首都），開了一家面向穆斯林家庭、不賣酒精飲料的餐廳，看到在餐廳里一直記筆記的劉子超，讓平日在比什凱克不容易找到傾心交談的朋友的她覺得，或許可以對這位異國作家說很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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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最后，她對劉子超說：“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可能不屬于這個星球，你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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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她，我一直有這樣的感覺，在內(nèi)心深處，我始終覺得自己流淌著游牧民族的血液——新游牧。這樣的人總是不停移動，從世界的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缺乏歸屬感，家只不過是當(dāng)下的落腳之處。對他們來說，旅行不是為了去任何地方，只是為了旅行。最重要的事情是移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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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被多次引用的，還有他在書里寫的“這就是世界真實的樣子，充滿瑣碎的細(xì)節(jié)，而我用盡所能來理解它們——這讓我感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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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瑣碎”似乎過于平和，我想，世界如同這趟旅途，總在體味面對遺憾的苦中作樂，伴隨著靠岸前的忐忑與無措。晚了一步發(fā)送的長稿，生死未卜的小貓，最終沒有靠近的青海湖邊，不知是否如愿抵達拉薩的直播，我們有笑有淚，但多數(shù)時刻看著壯闊而單調(diào)的土地沉默，飽經(jīng)馬力不足以負(fù)擔(dān)空調(diào)的越野車內(nèi)的悶熱折磨?？傆形吹玫莫劇㈠e失的窗，我們想寫小說卻不知如何安置人名，海明威說，可巴黎是個非常古老的城市，而我們又如此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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